所有熱狗店都已歇業,店外釘上了一條條厚木板。芥末,洋蔥,和肉類的香味已經隨漫長而歡樂的夏日一起,被封存在層層木板之後。夏天彷彿被分割得支離破碎,塞進了…一副副棺材裡。其他店家也一個接一個地撤下招牌,關上店門。風拂過沙灘,捲走了七八月間沙地上那不計其數的腳印。九月時的水邊清清冷冷,只剩下我那雙橡膠球鞋留…下的足跡,以及唐納德與德拉斯·阿諾德的腳印。
人行道上蒙著一層隨風飄來的細沙。旋轉木馬已經被人們用帆布蓋了起來。所有木馬都穿在銅杆上,僵硬地停在半空。它們咧著嘴,依然在靜態中賓士。但音樂已經消逝,…只有帆布下穿梭來去的冷風為它們伴奏。
我靜靜地站著。其他孩子都已經去學校了,只有我還沒開學。明天,我將隨一列橫穿美國的火車去往西部。今天是媽媽和我最後一次來沙灘上玩。
一片孤寂中,我突然想離開媽媽,自己待上一會兒。“媽媽,我想到沙灘那頭去看看。”我說。
“好吧,別去太久就行。還有,別到水邊去。”
我撒腿跑去。沙在我腳下飛濺,我乘著風飛馳。你一定知道那種感覺:張開雙臂飛跑時,風吹過你的雙手,讓你覺得指間生出一層薄薄的紗幕,彷彿自己長出了翅膀。
媽媽靜坐著的身影越來越遠。很快她就成了我視野中一塊小小的褐斑。天地間只剩下我一人。
對一個十二歲大的孩子來說,獨處可算是種新奇的體驗。他習慣於身處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能在臆想中締造孤身一人的世界。現實中有太多大人包圍著他,教導他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因此,想擁有自己的世界時,他只能沿著漫長的沙灘遠遠地跑開,或是在腦海中勾畫出自己遠離人群,跑過沙灘的情景。
現在,我的的確確是孤身一人了。
我向水中走去,直到冰冷的水漫過我的腹部。以前,周圍往往交織著太多目光,我不敢向這邊張望,不敢到這片水域來,更不敢念著那個名字在水中摸索。但現在——
湖水彷彿一位不可思議的魔術師,將我生生分成了兩半。我的身體好象從水面那兒一分為二。水下那一半身體猶如正在融化的軟糖,靜靜地溶在水中。水波幽涼。不時有浪…頭帶著優雅的力道湧過,浪尖上點綴著水沫綴成的蕾絲。
我喊出她的名字,——一遍遍地喊著她的名字。
“泰莉!泰莉!噢,泰莉!”
小時候,你總是覺得只要呼喚什麼人,就一定能得到回答。那時的你總以為自己想象中的一切都會成為現實。的確,有時候這樣的想法也算不上大錯特錯。
我心裡想著泰莉。去年五月,她一路歡笑著在水中游去,腦後拖著金黃的馬尾辮。陽光照在十二歲女孩小小的肩膀上。我記起,她的身影消失在水中,救生員跳進湖裡,泰…莉的媽媽尖叫起來……但泰莉再也沒有浮出水面。
救生員一定是去勸她回來的,但她不願回到我們的世界來。救生員上岸時,他那雙骨節粗大的手裡只有幾縷水草。泰莉走了。學校裡我身邊那張課桌後再也不會有她的身影…;夏夜的青磚路上再也不會有我們嬉戲時的笑聲。她走得太遠,湖把她留下了。
在這孤獨的秋日裡,水面與天空顯得無比遼闊,沙灘長得異乎尋常。我最後一次來到這裡。——我孤身一人,最後一次來到這裡。
我一遍遍地喊著她的名字。泰莉,噢,泰莉!
吹過我耳際的風無比溫柔。拂過貝殼們嘴邊,聆聽它們低語的,就該是這樣的風。水升起來,漫到我的胸口,不久又沉下去,褪到我膝側。水波來來去去,起起落落,輕吻…著我的雙腳。
“泰莉!回來啊,泰莉!”
我只有十二歲。但我很清楚我是多麼愛她。這種愛無關慾望,無關倫常,如永遠比肩而臥的風,海,沙一般純潔無暇。這種愛來自我們在溫暖的沙灘上共度的悠長假期,也…來自乏味的學校裡那波瀾不驚的單調生活。多年來那些漫長的秋日裡,我曾一次次地幫她從學校把書揹回家……
泰莉!
最後一次喊出她的名字時,我不禁顫抖起來。我覺得自己臉上有水。真奇怪,浪不會濺得這麼高。
我轉過身,走回沙灘上,在那裡佇立了半小時之久。我希望能看到一些跡象,一些徵兆,再次捕捉到泰莉存在過的證明。最後,我跪下來,小心翼翼地堆起沙堡來。以前,…泰莉和我在沙灘上壘過無數沙堡,但這次我剛壘好一半就站了起來。
“泰莉,如果你聽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