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李回到常州。到家之後,把那似通非通的文摘,抄了幾篇送給親友觀看,自以為花了三千銀子,這個舉人是穩穩的飛不到別處去了。那各親友中也有有些見識的,見己生的文稿都暗暗的搖頭,卻當面不肯說出,只是一味的奉承。
說時遲,那時快,早已過了九月十五,差不多要放榜了。到了放榜的前一天,算計五更可以得信,康己生便約了各家親友,治了酒餚,大家歡呼暢飲的在那裡等榜。已生做了主人,高談闊論的只在那裡揹他的場作,又搖頭擺尾的道:“若說這樣的文章試官不中,今年常州府內就沒有可中的人了。”各親友聽了免不得附和一番。大家飲酒至三更光景,又叫了幾個土娼來陪酒,彈起琵琶唱了幾支京調小曲,說說笑笑的不知不覺已有五更。只見石升飛跑進來道:“外面報房已經開報,我們還沒有報來,只怕少爺中在五名之內呢。”說猶未了,早聽得遠遠的鑼聲自北而南,鏜鏜的敲過來,己生不覺直立起身,竟向門外迎去,各親友也隨後跟來,到了大門之內,眼睜睜的看著那一班敲鑼的報子走了過去,竟是頭也不回。己生便覺得心上有些把不穩起來,卻還倚著走過門路,不至落空,或者竟中在前面也未可定,便又大膽起來,重新進去,再邀親友們飲酒。
眾人見報人不來,心上都道是沒分的了,面上還不肯露出來,依舊在那裡敷衍著他,樂得開懷暢飲。只有己生等了一會還沒有資訊,身子雖坐在席中,那心上就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落的,面色青黃不定,看他那個樣兒,煞是難過。
延挨了一會,早已天色大明,東方日出,眾親友見此光景,料難再留,各自起身告別。免不得說幾句套話,安慰己生道:“功名遲早有定,下科一定高魁,那時再叨喜酒。”己生沒精打采的送出大門,彼此一拱而別。己生回到書房,心上越想越氣,便把石升叫來大罵了一頓,嚇得石升諾諾連聲,跪在地下自家認罪。原來這件事兒,卻是南京的一班騙子做的圈套,石升並不得知。康己生又是個尋常紈絝,那裡看得出什麼人情世故,所以剛剛的著了道兒。當下己生把石升罵了一頓,也無可奈何,只得罷了,悶悶的坐在家裡。
坐了幾天,就有一班朋友勸他不必應試,越著現在捐例大開的時候,不如竟去捐一個官,你又不是捐不起的人,就是捐個道臺也不是什麼難事。己生聽了如夢方醒,恍然大悟,便和他父親康太守說了,想要捐個道臺。這位康太守素來溺愛己生,那有不聽?果然拿出錢來交給己生,託人上兌。己生要圖體面,索性加了一個二品頂戴,差不多也花到一萬三四千銀子的樣兒。從附生上一直報捐道員,卻是從來沒有的,也算得一件奇聞。更兼康己生自從捐官之後,自己想想不過花了一萬多銀子,居然就是惶惶的一個大員,十分得意,整天的帶著珊瑚頂,拖著孔雀翎,大搖大擺的坐著轎子,在街上拜客。卻想著自己現在是個道臺,照例要坐綠呢轎子,方合大員的體制。無奈這綠呢轎子無錫城內竟是借不出來。己生的性兒又是今天等不到明天的,十分性急,只得到喪衣店裡頭,賃了一乘綠呢四轎,坐著拜客,別人看見他這般怪相,沒有一個不是掩口葫蘆。康己生那裡曉得?還是揚揚自得,榮幸非常,一連拜了幾天客,便要打算進京,去辦引見到省的事情。
那時已經有了輪船,甚是快當,不多幾日已到北京,暫住在一個同鄉家內。這同鄉也是一個京官,叫馬申甫,少年點了探花,不多兩年就用了軍機章京,推升了達拉密,那一班軍機處的王爺、中堂們多器重他。康己生住在他家,曉得他是中堂們的紅人兒,竭力拉攏,又把自己的女兒許給他的親侄兒,後來又不知怎的,康己生居然走著了章鳳藻章中堂的門路,送了一分厚禮,把章中堂拜作老師。章中堂倒甚是器重這個門生,給他一個明保,康己生就頓時的顯赫起來。不多幾時,放了一任天津道,章中堂又在裡面照應著他,便又調了江蘇上海道。十多年的光景,康己生熬煉資格,論俸推升,競直做到江西巡撫,這真是“孤始願不及此,今及此,豈非天乎”了。康己生在天津道任上的時候,還有許多帷薄不修的醜事,傳播官場,沒有一個不曉得這位康觀察的笑話。料想列位看官也有些曉得,用不著做書的在下替他一一宣揚,這一回書卻就是《九尾龜》的全書結局,諸公若一定還要打聽這位中丞的歷史,或者待在下費些筆墨,再續他一部出來,現在卻是限於篇幅,只得就著這些事蹟,作個《九尾龜》五集的收場。
本來在下這部小說雖然名叫《九尾龜》,不過是藉著他作個楔子,究竟並不是嫖界醒世小說的正文。看官們不要認錯了在下作書的宗旨,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