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易許,卻難守終。
“少了小沒良心的糾纏,你終於可以恢復奢望許久的寧靜。”魘魅兀自說著,忽略鳳淮此時肅然的神色。
鳳淮記起那日她娓娓陳述著轉生為樹的那世,也是這般呼喊著他,每道聲音只要離了口,便化為氤氳的失落及恐懼……
如今,他聽不到她泣血的哀鳴,卻將她的無助看得一清二楚。
“將她留下。”
“什麼?”魘魅一臉驚愕。
“我說,將她留下。”鳳淮一字字緩緩重複,語聲清淺,但清晰。
鴒兒的表情比魘魅更顯駭異,愣愣地眨著圓眼,若非她的目光自始至終不曾離開鳳淮,她幾乎要誤以為那句話只是她的南柯一夢。
“是我聽錯,還是你說錯了?你不想回歸以往恬然自得、平靜無擾的生活?”魘魅問。
他當然想。
世人皆怕孤單,他卻反其道而行,不僅不怕,更能樂在其中,他向來享受孤單,享受雪山之巔獨存他一人的靜謐。
他不怕孤單,她卻怕。
他也知道,留下鴒兒,只是留下一個以破壞他安寧為任務的嘈雜雀鳥,他必須忍受有個人隨時隨地出現在他眼前;忍受她在耳畔的嘀嘀咕咕;忍受她老是捧著笑顏要與他分享;忍受她大刺刺地共享他的房子、他的床:忍受她像只餓極的母狼,將他啃咬得不成人形——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忍受得了那些,也無暇深思,想留下她的話語卻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呵,先前我或許還能對她睜隻眼閉隻眼地通融,但這回可不成。”魘魅的聲音轉柔,添了些疼惜,“因為有個魂娃在等待著鴒兒入世輪迴,進而妊娠懷胎,產下那魂娃,讓她得以重獲新生。我必須為那魂娃安排最好的人世出路——一個衣食無缺的顯赫家世、疼惜她的爹孃族親、視她為珍寶的體貼夫婿、平安順遂且富貴圓滿的一生,將世間最好的全都給予她,而且在所不惜!”
即使見不著魘魅真實面孔,也能猜想他現下的神情是恁般溫柔似水。
“為何挑中鴒兒為母?”這是鳳淮百年來首次喚出她的名字。
“早在千年之前,那魂娃就該藉她之腹出世,卻因為鴒兒的愚蠢而連累那魂娃一併斷氣,這是鴒兒虧欠她的,總是要還清的親債。”
當年,鴒兒自縊身亡,卻不知她已懷胎月餘,一尺白綾,一屍兩命。
“況且我有恩於鴒兒,向她討這筆恩情並不過分。小沒良心的,你說對不對?”魘魅連討恩的方式也一併用上,足見他對那魂娃的重視程度。
“我……”鴒兒無聲的唇瓣囁嚅。
“我不會准許。”鳳淮開口。
魘魅含笑地望著鳳淮平伸右臂,白虹雲煙緩緩在掌間成形。
“嘿,想跟鬼差搶人?俗話說‘閻王易見,小鬼難纏’,難道你就打算拿那把已死的蝕心劍來搶?”魘魅發出魍魎沉笑。
白虹雲煙雖在,卻只剩空殼——它已成了名副其實的煙劍。
“死了?白虹劍當真死了?”鴒兒訝然問道,她的聲音只有魘魅得以聽聞。
“是真死了沒錯,那柄劍,也算功成身退,守著當年你刻在劍身上的承諾,也守著鳳淮輪迴入世之前的希冀,你要情深,他要情淺,教白虹劍如何是好?這柄蝕心之劍看來是六柄劍裡頭最忠心為主、也最辛苦的一柄。”魘魅沒開口,回覆的嗓音卻清晰地傳入鴒兒耳內。
“那白虹劍為什麼會死?”
“因為它很順利地完成了你與他的心願,終於可以卸下你們這兩個傻瓜加諸在它身上的重擔,它再無存在的意義了。嘖嘖,小沒良心的,哥哥我現在沒空再與你多聊,你沒瞧見他那要凍斃人的目光嗎?等我先解決掉他再來閒磕牙吧!”
“你不可以傷害他!”鴒兒慌張大叫。
鳳淮並未聽到鴒兒與魘魅的對談,對於方才魘魅說出白虹已死的事也不以為意。白虹是隨著他的法力——不,該說是情緒的波動而決定其強弱,白虹劍是否已死,根本無損於他的力量,反倒是讓失去蝕心劍控制的心緒再無法掩飾。
“你知道世人是如何稱呼我?”
“仙魔。似仙非仙、似魔又非魔,分明有近乎仙佛的資質,亦有成魔的無心無情,這兩者,你皆可輕易達到,卻也相同地遙不可及,你沒有仙佛的慈心或魔物的慾望,以致於只能介於仙魔交界徘徊。”魘魅如數家珍地回道。
“那麼,你認為介於仙魔交界的我,搶不過一個區區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