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評70回本水滸傳 第二十五回(2)
常言說:“樂極生悲,否(pǐ痞)極泰來。”光陰迅速,前後又過去四十多天。武松自從領了知縣差遣護送車仗到東京親戚處投下了書信,交割了箱籠,在街上閒逛了幾天,討了回信,領一行人取路回陽穀縣來。前後往返恰好過了兩個月。去的時候是殘冬天氣,回來已經三月初頭。在路上只覺得身心不安,神思恍惚。〖兄弟之間的心靈感應?〗到了陽穀縣,急於要趕回家見哥哥,但必須先去縣裡交納了回信。知縣見了大喜,看了回信,知道金銀寶物已經交割明白,賞了武松一錠大銀,酒食管待,不必細說。武松回到下處房裡,換了衣服鞋襪,戴上個新頭巾,鎖上了房門,就往投紫石街走去。
兩邊眾鄰舍看見武松回來了,都吃一驚。大家捏兩把汗,暗暗地說:“這番蕭牆禍起了!這個太歲回來,怎肯甘休?必然弄出事兒來!”
且說武松到門前揭起簾子,探身進去,〖大門都沒關?〗見了靈床子,又見寫著“亡夫武大郎之位”七個字,〖“大郎”是通稱,靈牌上必須寫姓名。參看本回簡評。〗呆了;睜開雙眼說:“莫不是我眼花了?”叫聲:“嫂嫂,武二回來了。”那西門慶正和這婆娘在樓上取樂,聽見武松叫這一聲,驚得屁滾尿流,一直奔後門,從王婆家走了。〖他們在樓上,怎麼能不下樓就奔後門?還是從王婆家走的?除非兩家樓上打通了,開有門戶!〗
那婦人急忙答應說:“叔叔稍等,奴家就來了。”——原來這婆娘自從藥死了武大,哪裡肯帶孝?每天都是濃妝豔抹的,和西門慶做一處取樂;聽見武松叫一聲“武二回來了”,慌忙去面盆裡洗落了脂粉,拔去了首飾釵環,蓬鬆地挽了個髽(zhuā抓)兒,脫去了紅裙繡襖,穿上孝裙孝衫,這才從樓上哽哽咽咽地假哭著下來。
武松說:“嫂嫂,且莫哭。我哥哥幾時死的?得的什麼病?吃誰的藥?”那婦人一頭哭,一頭說:“自從你出差後一二十天,你哥哥猛然間害起急心疼來;病了###天,求神問卜,什麼藥不吃過?醫治不得,死了!撇得我好苦!”隔壁王婆聽見了,生怕露餡兒,急忙走過來幫她支吾。武松又說:“我的哥哥從來不曾有這個病,怎麼一心疼就死了?”王婆說:“都頭,怎麼能這樣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保得長沒事兒?”那婦人說:“虧殺了這個乾孃。我又是個沒腳蟹,不是這個乾孃,鄰舍家誰肯來幫我!”武松說:“如今埋在哪裡?”婦人說:“我又獨自一個,哪裡去尋墳地,沒奈何,留了三天,抬出去燒化了。”武松說:“哥哥死了幾天了?”婦人說:“再過兩天,就是斷七①。”
① 斷七——古人相信人有三魂七魄。人生每七天增一魄;人死每七天消一魄。死後七七四十九天,魂魄消盡,稱為“斷七”。
武松沉吟了半晌,就出門去,回縣裡下處,開了鎖,進房裡換了一身素白衣服,又叫士兵打了一條麻絛系在腰裡;身邊藏了把尖長柄短、背厚刃薄的尖刀,取了些銀兩在身邊;叫一個士兵跟著,鎖上了房門,去縣前買了些米麵佐料、香燭冥紙。傍晚到家敲門。那婦人開了門,武松叫士兵去安排羹飯。武松就靈床子前面點起香燭,鋪設酒餚。到兩個更次,安排得端正,武松撲翻身下拜,說:“哥哥陰魂不遠!你在世間軟弱,今天死得不明不白!你要是負屈銜冤,被人害了,託夢給我,兄弟替你做主報仇!”把酒澆奠了,燒化冥用紙錢,放聲大哭,哭得那兩邊鄰舍無不悽惶。那婦人也在裡面假哭。武松哭了一陣,把羹飯酒餚和士兵一起吃了,討兩條席子,叫士兵在中門旁邊睡。武松拿一條席子,就在靈床前面睡。那婦人自己上樓去,關了樓門自睡。
約莫將近三更時候,武松翻來覆去睡不著;看那士兵,齁齁的卻像死人一般挺著。武松爬了起來,看那靈床子前琉璃燈半明半滅;側耳聽那更鼓,正打三更三點。武松嘆了一口氣,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語說:“我哥哥生時懦弱,死了能有什麼分明?”話沒說完,只見靈床子下面捲起一陣冷氣來,盤旋昏暗,把燈都遮黑了,地上紙錢亂飛。那陣冷氣逼得武松毛髮倒豎,定睛一看,見一個人從靈床底下鑽了出來,叫聲:“兄弟!我死得好苦!”武松聽不仔細,想要向前再看,並沒有冷氣,也不見人;自己卻一交跌翻在席子上坐著。尋思是夢非夢,〖當然是夢。也可能是神思恍惚中的幻覺。如果真個有鬼,怎不在西門慶和潘金蓮面前顯示?〗回頭看那士兵,睡得正香。武松心想:“哥哥這一死,必然不明不白!……剛才正要告訴我知道,又被我的陽氣衝散了他的魂魄!……”只得先放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