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經學家的為人果然不同凡響,不知是為了使自家的奴僕們更好地做好服務工作,還是鄭玄特別開明,讓這些奴婢都讀書學習。鄭玄雖然學問很大,脾氣卻有點暴躁——當然,也可能只對奴僕如此。有一次,家裡小丫頭的工作沒有做好,鄭玄見了生氣,就要打這小丫頭。小丫頭聽了就要申明理由,才一開口,鄭玄就發了怒,喝令其他奴僕把她拖到泥中去。過了一會兒,一位路過的小丫頭見她站在泥裡,就問她怎麼回事兒?小丫頭委委屈屈地說: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小姑娘錦心繡口的話語全沒有機會說出口,一身狼狽地站在泥裡,面對著同為丫頭的問詢,腳下的泥濘與爛汙全然不在眼下,倒是那句《詩經》中的句子帶著委屈與嬌俏脫口而出。可惜鄭玄不在面前,不然他聽了是不是會放過對這小丫頭的懲罰?不過,也許正因為這些小丫頭們學了詩書,鄭玄根本不敢允許她們申辯,這一肚子學問,再加口齒伶俐,一申辯會不會把鄭玄給弄得一時對答不上來?主子與奴僕,到底不能平等地討論學術問題。若一平等,便沒了尊卑,也許正因如此,那些世家貴族很少有像鄭玄那樣讓奴僕學習知識的。
現實與虛構隔了漫長的時光重疊在一起,大觀園裡的小丫頭香菱也滾在了泥裡。只是香菱沒有詩句脫口而出,看著淋漓的泥水汙了紅色的新裙子,心裡發愁著怎麼了結這事。但香菱卻又是整部《紅樓夢》中唯一做丫頭而又讀書識字作詩的人。這像一個寓言,文字的清香便生髮在這泥水的骯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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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呼裡的親密
任何時代,稱呼都是一個重要問題,甚至帶有文化傾向。“*”時的“同志”和新中國成立前的那一聲“同志”分量便不同,而當今的“同志”在特定環境裡更成了一種專指,使得人輕易不敢用了。《紅樓夢》裡的稱呼是一種身份,對於男孩子,比他大的人或者長輩可以稱他為哥兒,比如環哥兒、蘭哥兒。主子小姐們一般稱為姑娘,比如林姑娘、寶姑娘,親暱點的就成了林丫頭、寶丫頭,但下人身份的人是不能這麼稱呼主人的。下人身份的女孩也被人尊稱為姑娘,多是地位比她們還低或者相當的人來用,但僕人對主子,小輩對長輩,你、我、他的稱呼一般是要慎用的。
平兒和鳳姐關係非同一般,但地位不同,平兒一般是稱呼鳳姐為奶奶的。第五十五回,平兒向鳳姐彙報探春執政的情況,鳳姐推心置腹地把心裡話說出來:“若按私心藏奸上論,我也太行毒了,也該抽回退步,回頭看看;再要窮追苦克,人恨極了,他們笑裡藏刀,咱們兩個才四個眼睛兩個心,一時不防,倒弄壞了。”並囑咐平兒不要與探春分辯,不要和她爭競。平兒覺得自己做得足夠好,又覺得鳳姐真拿自己當知心人,便忘了講禮數,還沒等鳳姐說完,便笑道:“你太把人看糊塗了!我才已經行在先了,這會子才囑咐我!”鳳姐因為前一段時間打了無辜的平兒,聽了平兒嘴裡沒上沒下的稱呼,心裡因有歉疚,表現得就比較寬容:“這不是你又急了,滿嘴裡‘你’呀‘我’的起來了!”“你”與“我”放在一起,表示的是一種平等。但鳳姐並不真心惱平兒,反說現在沒別人,咱們一起吃飯,以示親密。
襲人和晴雯吵架,襲人站在寶玉旁邊說,“原是我們的不是。”她把自己和寶玉放在了平等地位。晴雯聽了立即諷刺道:“正經明公正道的,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哪裡就稱起‘我們’來了!”這裡的姑娘是指像平兒那樣做了通房丫頭的人,地位比大丫頭要高,而且是夫與妾的關係。所以襲人聽了便紅了臉,沒話反駁,只好敗下陣來。
晴雯此時心比天還高,但她的心終究也是與自己同地位的人比較。她瞧不起那種靠獻殷勤得來的施捨。或者她也明瞭襲人與寶玉二人的勾當,自始至終保持了一個清白女子之身。但在她病中掙扎著為寶玉補孔雀裘後,內心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寶玉過生日,怡紅院大擺宴席,不僅吃了一罈子酒,還又唱又鬧。第二天,晴雯把這事兒當笑話說給平兒聽。平兒說你們白和我要了酒來,也不請我,還說著給我聽,這不是氣我嗎?晴雯就趕緊表白還有機會,說:今兒他還席,必自來請你,你等著罷。平兒為稱呼的事被鳳姐教訓過,對這詞很敏感,就明知故問:他是誰?誰是他?晴雯頓時把臉飛紅了。平兒笑罵道:不害臊的丫頭!
平兒罵她不害臊,意思應該和晴雯搶白襲人是一個意思。晴雯雖然和襲人年齡一般大,卻沒有襲人成熟,她只知道丫頭能爭到的地位是妾,卻一直懵懵懂懂並不懂情。而病補孔雀裘時,寶玉是一直陪伴著她,並且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