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便是道地的森林語彙:“高大勁直的森林”,“白楊林”,“小樹林”,“沙地松林”,“深密的叢林”,“乾涸的森林沼地”,“燒燬的森林”,“闊葉樹林”,“荒地”,“林邊”,“護林所”,“白樺林”,“採伐”,“樹皮”,“樹脂油”,“林間小路”,“木質堅密的松樹”,“檞木林”以及許多其他包涵著畫一般內容的普通詞彙。
甚至象“森林境界標”或者“標樁”這樣的乾燥無味的技術用語,都充滿著不可捉摸的魅力。假如您熟悉森林,您就會同意。
不高的界標,豎在森林羊腸小道的交叉點上。附近總有一個小沙丘,叢生著逐漸枯萎的高高的雜草和草莓。這個沙丘是立界標時掘出來的沙子作成的。在界標平滑的上端,有烙出的數字——“林區”的號碼。
差不多總有蝴蝶疊起翅膀在這種界標上取暖,螞蟻也忙忙碌碌地在上面跑來跑去。
在這種界標旁邊,比在森林裡暖和(或者只是覺得這樣)。所以人們總是坐在這裡休息,背靠著柱子,聽著林梢低微的響聲,望著天空。在林間小路上,可以很清楚地望見天空。在天上徐徐地浮動著鑲著銀邊的白雲。大概這樣坐上一個星期或一個月也不會看見一個人。
在天空和白雲中,有著象在森林裡,在低垂在鹹地上的風鈴草的藍色乾花萼中,以及在您心中一樣的中午的靜謐。
有的時候,過上一兩年再與舊相識的界標相遇。而每一次都會想到多少光陰過去了,在這段時期裡,你到過了多少地方,經受了幾許悲傷和歡樂,而這個路標不分晝夜,不分冬夏總是立在這裡,彷彿一個柔順的朋友在等待著你。只是它身上的黃苔蘚更多了,而菟絲子一直纏到了頂上。菟絲子開著花,由於森林的暑氣,散發著象杏仁一樣的淡淡的澀味。
最好是從消防了望臺上看森林。可以清楚地看到森林如何消逝在地平線上,如何隨著丘陵窪地而起伏,如何形成深谷的屏障。有的地方有一片水光,是林中之湖的鏡子般平靜的水面,或者是林中淺紅色“凜冽的”河水的深淵。
在瞭望臺上可以一覽無遺地看見整個蒼鬱的森林地帶,和全部莊嚴的森林地區——無邊的、神秘的,它威嚴地召喚著人鑽進它的謎一般的密林裡去,
這個召喚是不可抗拒的。必須立刻拿起背囊、指南針到森林裡去,埋身在這片綠色針葉樹的汪洋大海里。
我和阿爾卡吉·蓋達爾便有過這麼一次。我們在森林裡亂走了一整天和幾乎一整夜。在從松梢透射下來的星光下,只有我們兩個人(因為周圍的一切都在酣睡中),直到黎明之前,才走到蜿蜒曲折的林中小河邊。它籠罩在暖霧裡。
我們在河岸上升起了篝火,坐在篝火旁邊,久久地沉默著,聽著河中一段殘樹下的什麼地方水聲潺湲,然後聽見一聲麇鹿的哀鳴。我們坐著,沉默著,吸著煙,直到東方泛起了柔曼的朝霞。
“這樣坐上一百年也不錯吧!”蓋達爾說。“你夠不夠?”
“不一定。”
“我也不夠。把飯盒給我。燒點茶。”
他在黑暗中朝河邊走去。我聽見他用沙子擦了飯盒,又把飯盒罵了一頓,因為飯盒的金屬耳把掉了。然後哼起一支我沒聽見過的歌來了:
強盜的、蒼鬱的森林
早已透不進陽光來。
藏在懷裡的寶刀,
磨得飛快。
他的聲音使我心裡感到平靜。森林也無言地聽著蓋達爾的歌聲,只有小河還在淙淙響著,對攔路的殘株發著脾氣。
還有許多不是森林的詞彙,但卻和森林的語彙一樣,用內涵的魅力來感染我們。
俄語中有關一年四季和四季自然現象的語彙,極其豐富。
比方我們隨便拿初春來說吧。這初春,這位給餘寒凍得發顫的姑娘,在她的錦囊裡便有極優美的詞彙。
開始了雪融、冰消、簷滴的季節。雪結成了粒狀,和蜂窩一樣,日漸下陷,發黑。霧侵蝕著它。道路逐漸爛了,開始了泥濘的季節。在河上出現了最初的冰孔,裡面流著黑色的水,在小丘上出現了雪化了的地方和光禿的地方。積雪的邊緣,款冬已發出了黃色的嫩芽。
然後,當冰開始斜著裂開、移動,並且從冰上的小圓洞、小孔和冰窟裡冒出水來的時候,河上發生了冰的最初的浮動(就是浮動而不是流動)。
在“凹地流乾”,春汛的雪水發出最後的冰塊的衝撞聲,從草原和田野上流出來之後,流冰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黑夜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