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江,戒備極其嚴密,又在蘇東坡曾為作記的石鐘山,列炮轟擊。彭玉麟分軍三隊,血戰攻克湖口,乘勝進窺彭澤。那裡的地名極妙,東岸叫彭郎磯,西岸叫小姑洑,江心有座山,就叫小姑山,“黃老虎”用它作為炮臺,炮口正對官軍的戰船,照常理說,不易攻下,但畢竟為彭玉麟所佔,當時他有一首傳播遠近的詩:“書生笑率戰船來,江上旌旗耀日開;上萬貔貅齊奏凱,彭郎奪得小姑回。”
因此,彭玉麟對湖口的形勢,異常熟悉,先看了沿江的防務,再召集鎮標營將點名,名冊一到手,立刻就發現了怪事。
“昌期,”他問,“你可記得長江水師章程第十五條,兵部是怎麼樣議定的?”
這一問把黃翼升問住了。不是答不出,是不便回答。兵部原議:“水師缺出,不得攙用別項水師人員”,而此刻名冊上,不但有非長江水師出身的人,甚至還有根本不是水師出身的人,與定製完全不符,叫黃翼升如何回答?
“這冒濫,太過分了。我不能不嚴參。”彭玉麟說,“當初原以長江水師人員,立了功的太多,勇目保到參將、遊擊的都很多,為了讓他們也有補實缺的機會,所以議定長江水師缺出,必得就原有人員之中選補。你弄些不相干的人來佔缺,百戰功高的弟兄們,毫無著落,你倒想想看,對不對得起當年出生入死的袍澤?”
說完,彭玉麟把名冊上非長江水師出身,或者已經犯過開革而又私自補用的,一概打了紅槓子,預備淘汰。
點過名又看經費帳冊,這裡面的毛病更是層見疊出,營裡的紅白喜事,至於祭神出會,都出公帳,由地方攤派,彭玉麟大為搖頭。
“看這筆帳,”他指著帳簿說:“一座綵牌樓出兩筆帳!攤派已經不可,還要報花帳,這成何話說。”
這座綵牌樓還未撤去,迎接彭玉麟是這一座,迎接曾國藩也是這一座,把彩結由紅綢子換成白綢子,便算兩座。事實俱在,黃翼升也無法為部下掩飾了。
於是那名管庶務的都司,也被列入彭玉麟奏劾的名單之內。同時提出警告,再有任意攤派,騷擾地方的情事,他要連黃翼升一起嚴參。
當著許多部屬,彭玉麟這樣絲毫不給人留面子,黃翼升自覺顏面掃地,既羞且憤,當夜就託詞有病,開船回安徽太平府的水師提督衙門。第二天一早,湖口鎮總兵到彭玉麟座船上來稟知此事,彭玉麟微微冷笑,只說得一句:“他也應該告病了!”
那總兵不敢答腔,停了停問道:“今天請大人看操,是先看弓箭,還是……。”
一句話不曾完,彭玉麟倏然揚眉注目,打斷他的話問:“你說什麼?看弓箭?”
“是。請大人的示下,是不是先看弓箭?”
“什麼看弓箭?我不懂!”彭玉麟說:“旗下將領,拿《三國演義》當作兵法,莫非你們也是如此?”
不知他這話什麼意思?那總兵硬著頭皮說道:“求大人明白開示!”
“我是說,你們當如今的水師,還用得著‘草船借箭’那一套嗎?我問你水師弁勇分幾種?”
這還用問嗎?分槳勇和炮勇兩種,槳勇是駛船的水手,炮勇是炮手,打仗就靠這兩種弁勇,此外都是雜兵。彭玉麟豈會不知?問到當然別有用意,那總兵便又沉默了。
“我不看弓箭!不但不看,我還要出奏,水師從今不習弓箭!你想想看,如今都用洋槍火炮,弓箭管什麼用?這都是你們好逸惡勞,嫌住在船上不舒服,借操練弓箭,非得在陸地上設垛子為名,就可以舍舟登岸。好沒出息的念頭!”
就這樣一絲不苟,毫不假惜地,彭玉麟從湖口一直看到長江入海之處的崇明島。風濤之險,溽暑之苦,在他都能忍受,不能忍受的是,黃翼升把他和楊嶽斌苦心經營,有過赫赫戰績的長江水師,搞得暮氣沉沉,比綠營還要腐敗。綠營兵丁在岸上還不敢公然為盜,長江水師則官匪不分,水師炮船的長龍旗一卸,士兵的號褂子一脫,明火執仗,洗劫商船,這樣的盜案,報到地方衙門,自然一千年都破不了的了!
因此,過安徽太平府時,他就暗示黃翼升,應該引咎告退。話說得很露骨,而黃翼升裝作不解。賴著不走,原是比任何解釋、闡說更來得厲害的一著,那知彭玉麟比他還要厲害,竟代擬了一通自請開缺的奏稿,封寄黃翼升。到此地步,還想戀棧,就得好好估量一番了。彭玉麟此行奏劾的水師官員,總計兩百八十餘員,或者治罪、或者革職、或者降調,無不準如所請,聖眷如此之隆,就破了臉也搞不過他,不如見機為妙。於是黃翼升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