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袁世凱是大不以為然的神態:“你們懂什麼?跟我為難的人,都巴不得我出此下策。我一走,不就正好授人一柄嗎?再說,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你們又怎麼辦?有我在,沒有人敢欺侮你們,我一走了,誰能替你們擔當?”這一說,袁克定兄弟恍然大悟,“可是,”袁克文說:“總也不能不早早籌劃啊!”
“當然!”袁世凱說:“打電話到天津,把你表叔請來。”
這是指的張鎮芳,現任長蘆鹽運使,袁世凱的私產都交給他經管,所以首先要找他來商量。
其次要找的是民政部侍郎趙秉鈞。剛要開口吩咐,心中轉念,趙秉鈞得到訊息,自然會來。此刻他必是多方設法在探聽何以有此突變的內幕,不宜佔他的工夫。因而決定什麼人都不找,自己靜下來好好作個打算。
事實靜不下來的,那麼多姨太太,一個個泫然欲涕,需要他去慰撫,更要抽出工夫來,跟於夫人商量家務。他決定隻身出京,先應付了“奉旨即行”的規矩,至於眷口暫時不動,好在袁克定是現任的京官,再有慶王照應,可以放心。
這樣談到下午,袁世凱忽然想起:“有那些客來過?”他問長子。
“我拿門簿來請爸爸過目。”
於是叫門上人將門簿取來,袁世凱翻開一看,倒有七八個名字,但都陌生得很,細看小注,才知道是進京引見的府道之流,大概還不知道“袁大軍機”已經出事,循例來拜,都讓門上擋駕了。
唯一的一個熟客是“楊侍郎——楊士琦”。袁世凱便問:
“楊大人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來通報。”
“楊大人沒有下車,投了帖就走了,說家裡有遠客,忙著要回去接待。”
袁世凱默然無言,將門簿發回,揮揮手打發門上走了,才淒涼地說了一句:“人情冷暖。”
“連趙智庵都不來,亦未免太勢利了一點兒。”
“他會來的。”袁世凱說:“如果連他都不來,可真人心大變了。”
趙秉鈞果然來了,是黃昏時分,穿一身家常衣服,悄悄兒來的。袁世凱猜的不錯,他是去打聽內幕去了,載澤與鐵良合力相傾,才會有此突變。
“鐵寶臣的用意是想進軍機。”趙秉鈞說:“這可千萬不能讓他如願,否則氣焰更甚。王聘卿、段芝泉,他們都會讓他壓得抬不起頭。”
袁世凱點點頭,想了一下說道:“你悄悄兒去見慶王,請他密保那琴軒頂我的位子。”
“是!”趙秉鈞又問:“宮保預備什麼時候出京?”
“你看呢?”
“越快越好!到了天津租界上就不要緊了。”
弦外有音,似乎還不容易自京城脫身,袁世凱表面不動聲色,暗中卻已定了主意。
等張鎮芳一到,閉門密談,決定到天津暫住,找楊士驤要幾萬現銀子,籌足了盤纏再作道理。
談到深夜,張鎮芳回客房上床,袁世凱只找了袁克定來,告訴他說:“我明天一早,跟你表叔上天津,到了我會打電話回來,你等我走了,再把我的行蹤告訴你娘,跟你姨娘。”
袁克定知道事態嚴重了,便即問道:“要預備什麼?”
“找一件舊棉袍。”袁世凱說:“一早去買一張三等票。”
“三等票?”袁克定怕是弄錯了,“一張?”
“不錯!一張三等票,我什麼人都不帶。”
“這怕不妥吧?”
“沒有什麼不妥。”袁世凱想了一下:“也罷,你找個穩當的人陪了我去。”
袁克定遵父命佈置,挑了個很老實的聽差,關照他一路小心:“別把老爺的身分露出來!也不必太恭敬,只當結的一個伴好了!”他叮囑又叮囑:“總之千萬別胡說話!”
這夜袁世凱在書房裡檢點檔案,通宵未眠,到得天色微明,飽餐一頓,照往常的規矩,十個煮雞蛋,兩籠蛋糕,一大碗牛奶。吃完換上青布舊棉袍,戴上一頂黑氈帽,用一條舊圍巾,繞著脖子遮了半個臉,雙手往袖筒裡一縮,是個鄉下土老兒的樣子,誰也認不出來是曾煊赫一時的袁宮保。
於是悄悄出後門直赴車站,搭的是京奉路車。張鎮芳也在這列車上,不過他坐的是頭等。事先打了電話給北洋的老同事,郵傳部鐵路總局長梁士詒,交代京奉路局妥為招待,所以到了站由站長陪著上車,頗為招搖,目的是吸引步軍總領衙門,及民政部的偵探的注意力,好讓袁世凱暗渡陳倉。
車到天津,張鎮芳在總站下車,袁世凱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