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高明之至!”袁世凱很想了一會才問:“還有呢?”
“還有,俄國割南滿一段給日本,照道理說亦須經中國同意。”
“喔,”袁世凱很注意,但也有些將疑,“這是什麼道理?”
“中東鐵路是中俄合辦的。俄國由華俄道勝銀行出面,中國有五百萬兩的股本,說起來中國對中東鐵路亦有一半的權利,如今要割讓給日本,當然要中國同意。否則,不就慷他人之慨了嗎?”
聽得這一說,袁世凱好半晌作聲不得,“潤田兄,”他說:“你的道理不錯。不過關於中東路的權利,我們早就在無形之中放棄了。”
“此所以需要交涉!”曹汝霖脫口答說,情緒顯得有些激動了,“當時為了中東路,楊、許兩星使,與俄國財政大臣商量得舌敝唇焦。楊星使因為受氣而暈倒,以致命喪異國,可以想見磋商之激烈。如今俄國是戰敗國,中國正該趁此機會,舊事重提,切切實實提出收回利權,重新合辦的要求。至於華俄道勝銀行,當時是否一併議及,我不甚清楚。好在事隔未久,外務部必有檔案,大人何不調出來看一看。”
“潤田兄,你的見解十分高超。不過,唉!”袁世凱嘆口氣說:“雖然事隔未久,已幾經滄桑。對俄交涉是李文忠一生勳業中的一大敗筆,當時的內幕,想來你亦必有所聞,我們後輩,不便批評,何況李文忠賢良寺議和,積勞殞身,說起來跟陣亡是一樣的,更何忍批評。如果翻中東舊案,勢必傷李文忠的清望。再者,如今的國勢,亦還不是能翻舊帳的時候。潤田兄,我是腑肺之言,請你細察。”
“是的!”曹汝霖以諒解的心情,接受袁世凱的看法。
“至於這次對日交涉,說起來我的苦衷亦不止一端。我跟潤田兄一見如故,不妨談談。第一是撤兵。朝廷對收回東三省,屬望甚殷,日本人看出我們的弱點,隱隱然以撤兵作為要挾。這,想必你亦看得出來。”
“是!”曹汝霖承認他說的是實話。
“其次,北洋很想多辦點事。”袁世凱也有些激動了,“中國從甲午到如今十二年,先是鬧政變,後來又鬧拳匪,不但元氣大喪,而且浪擲韶光,我們落後人家太多了,一天當兩天用,猶恐不及,所以我在北洋只要力之所及,總是儘量多做。可是有人以為我攬權,尤其是……唉,不提也罷!”
曹汝霖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每次發言,總要向瞿鴻璣問一句:“是這樣嗎?”或者:“不知道這樣做行不行?”原來樞庭已有疑忌之意,所以不能不如此委屈綢繆。
※ ※ ※
“中日新約”終於定議了,計正約三條,附約十二條。前後不滿一個月,照會議日期來說,算是順利的。
最後一次會議,奕劻自然要出席,簽字及畢,攝影留念。第二天,袁世凱在北洋公所設宴為小村餞行,敬陪末座的曹汝霖,恰好坐在作主人的袁世凱旁邊,自然而然地成了主客之間的舌人。他那一口流利的日本話,以及要言不煩的措詞,大為小村所注意,因此,席散以後特別向主人要求,希望跟曹汝霖談談。
袁世凱當然表示同意,而且特意將他專用的會客室讓出來,供他們單獨談話,真正是單獨,並無第三者在座。
“這次我抱有絕大希望而來,所以會議上竭力讓步。”小村說道:“那知是失望了。”
所謂“讓步”是比較而言,較之馬關條約,這一次的“中日新約”在日本算是很客氣的,但仍得了便宜,總是事實。曹汝霖不願與他爭辯這一點,只問:“請問貴大臣,此來所抱的絕大希望是什麼?”
“我原以為袁宮保必有遠大的見識、眼光,在會議之後,想跟他進一步討論兩國如何聯盟,那知道袁宮保過於保守,會議席上,只在文字枝節上講究,斤斤計較,徒費光陰而已。”
“兩國聯盟?”曹汝霖問道:“自然是對付俄國?”
“是的!”小村的表情是凝重之中有憂色,“俄國的野心甚大,我在樸次茅斯議和時,已經看出來了。俄國將來定會捲土重來,如果貴我兩國,不早為之備,一定同受其害。倘能彼此聯合,整軍經武,力圖自強,兩國或可免受其害。”
“既然如此,貴大臣何不向袁宮保直接提出這一番意思?”
“袁宮保不從大處著眼,聯盟之意,此時不宜表示,免得反而引起他的猜疑。”
“那麼,”曹汝霖問:“貴大臣的意思,是不是希望我能夠轉達?”
“是的!有機會請你轉達,倘或袁宮保有意討論,我可以專程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