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姨奶奶趕緊預備,回頭就有人來護送她到天津。可不能修飾,最好亂頭粗服。不過,要遮人耳目也難。”楊士琦唸了句唐詩:“天生麗質難自棄。”
載振為之啼笑皆非,“這是什麼時候,杏丞,”他苦笑著說:“你居然還有開玩笑的心情!”
“要有開玩笑的心情,才能化險為夷。育公,請你先進去關照姨奶奶,檢點隨身衣服等在那裡,說走就走,片刻不能耽擱。”
“原就預備好了的。”載振突然想起,大聲喊一句:“來人!”
走來的是個俊俏小廝,是載振的貼身跟班小福,進來先向楊士琦與袁克定請了安,才走到主人面前去聽使喚。
“你進去告訴姨奶奶,別戴首飾,尤其是那隻戒指最惹眼。
你得看著,讓她卸下來。”
“是了!”小福答應著,轉身便走。
“杏丞,我得知道,翠喜到了天津,怎麼安頓她?”
“只有安頓在王益孫那裡。”
“安頓在他那裡?”載振不由得心裡嘀咕,“不能安頓在別處嗎?”
“不能!有移花接木一計在,非王益孫頂個名不可。”
“真的只是頂個名?”
這話楊士琦無法回答。“嗐,育公!”他不以為然地:“這時還顧得那許多?”
“大叔,”袁克定率直地說:“禍水去之唯恐不速,何必自尋煩惱。”
“好吧。”載振扭過臉去揮一揮手,就象楊翠喜此時在他眼前似的。
“育公,”楊士琦又說:“醇王跟燮老,當然不能親自到天津去查,已經派定兩個人了。一個是正紅旗滿洲印務參領恩志,一個是內閣侍讀潤昌。恩志不必管,潤昌那裡該打個招呼。能不能賞一張名片,我派人傳育公的話,向他致意?”
“那有什麼不能?”說著,載振親自找出一張名片來,遞給楊士琦。
“還有件事,”楊士琦說:“我是轉達那中堂的意思,這一案即使水落石出,盡皆子虛,可是在育公似乎不能沒有表示!”
“表示?”載振愕然:“表示什麼?”
“應該有個閉門思過的表示。”
載振想了好一會,爽然若失地說:“是要我辭官?”
“是!差缺都要辭。”
“這!”載振問道:“老爺子怎麼說?”
“王爺的意思,大叔,”袁克定插嘴:“你該想得到。”
“有句成語,叫做‘上陣還須父子兵’,”楊士琦緊接著說:
“育公,試想父子上陣,誰個當先?”
載振恍然大悟!父子同時被劾,如果不能兩全,當然是他退避言路。體會到此,反有如釋重負之感!因為他很清楚,是自己“罪孽深重”,禍延老父,所以一直不敢回府。如今有此護父之功,稍減不孝之罪,可以少挨多少罵,自然樂從。
“杏丞,這樣辦很好。所難者是這個摺子的措詞,就煩大筆,如何?”
“理當效勞。”楊士琦安慰地說:“育公,一時頓挫,不必介懷,所謂盤根錯節,乃見利器。只要慈眷仍在,必能三兩年內復起。”
“那是以後的話了。”載振泰然地,“反正只要把這場風波壓下去,無所不可。”
※ ※ ※
正紅旗滿洲印務參領恩志與內閣侍讀潤昌坐頭等火車到天津時,是由北洋衙門派出一名候補知府在迎接。此人名叫世壽,籍隸鑲紅旗,是潤昌同旗的好友。由於恩志與潤昌,算是奉醇王載灃及大學士孫家鼐所委任,到天津來私下查訪。為了遮人耳目,不便由首府或首縣公然迎送,因而特地挑中世壽來負招待的總責。
下了火車上馬車,接到英租界一家字號叫“利順德”的西式旅館,住的是每天大洋十六元的特等套房,有臥室,有客廳,有洗澡房。開出窗去,便是公園,軒敞爽朗,比起舊式客棧來,不知高明多少倍。
但是恩志卻住不慣,“世大哥,”他說:“兩個人佔了六間房子,未免太糟踏,再說,這個坐著拉的洋馬桶,我也用不慣,一大早起來,非上茅房蹲在那裡不可。怎麼著,世大哥,換一家吧?”
世壽與潤昌都為之啼笑皆非,但無理由可說,唯有依他,換到日租界旭街樂利館,才算安頓下來。
“世大哥,”恩志又發話了:“我有一張名單在這裡,勞你駕把地址都寫上,再派個聽差來,明天領著我跟潤二爺一家一家去查。”
這使世壽與潤昌的詫異更甚於他不願住利順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