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自譬,真是近乎愚忠了!慈禧太后大為感動,“岑春煊,你的話說得太重了!”她說:“我們母子西巡的時候,如不是有你照料,那有今天?我常跟皇上說,總別忘了岑春煊!說實話,我久已拿你當親人看待。近幾年你在外面帶兵剿匪,這都是別人辦不了的事,所以我不能把你帶進京來。我這個意思,你應該知道。”
“是!”岑春煊答說:“臣豈不知受恩深重,內外無別?不過譬如種樹,臣在外面,不過修剪枝葉,樹的根本,是在政府。倘或根本上讓人把土挖鬆了,枝葉再好,經不起大風一起,根本推翻,樹都倒了,枝葉再好有何用處?臣想留在京裡,就是想替皇太后、皇上在根本上下點工夫。”
“你說得不錯!”慈禧太后下了決心,“好在四川現在安靜了,我亦希望你在京裡辦事。明天就有旨意,你先下去吧。”
第二天果然有了上諭,以盛京將軍趙爾巽為四川總督,岑春煊內調為郵傳部尚書,原任尚書張百熙二月間出缺,由瞿鴻璣的安排,派林紹年署理,此時讓出來亦是件順理成章的事。奕劻大起戒心,但看岑春煊正紅得發紫,料知反對不掉,反而很熱烈地表示贊成,而且一回到軍機處,立即派人持著他的名片,到廣西會館去報通道喜。
可是岑春煊卻不領這個情,謝恩的摺子未上,先遞牌子請見慈禧太后。只碰頭,不稱謝,開口說道:“本部侍郎朱寶奎,市井小人,只為善於鑽營,才能承辦滬寧鐵路,勾結外人,吞沒鉅款,拿昧心錢賄賂軍機處,才能當上郵傳部侍郎。
如果該員在部,臣實在羞與為伍。”
慈禧太后大為詫異。她當然知道,岑春煊所說的“軍機處”,其實只是指慶王奕劻,因為朱寶奎出於奕劻的保薦,同時也相信岑春煊所言不虛。朱寶奎能躋身卿貳,她亦聽人說過。造滬寧鐵路借的是英國的款子,先借三百二十五萬鎊,工程未半,經費花得光光,只好續借六十五萬鎊。借款的合約,比那一條鐵路都來得苛刻。最吃虧的是,借款合約一成立,便須設立總管理處,委員共五名,中、英各二,但總工程師為當然委員,以二對三,中國變成少數,大權全落英國之手。此事由盛宣懷創議,亦由盛宣懷經手,而從中奔走牽線的就是朱寶奎,岑春煊說他“勾結外人,吞沒鉅款”,事原不假。
“朱寶奎真有劣績,當然應該革職。”慈禧太后問道:“總得有個罪狀,才可以明白降旨!”
“就說是參好了。”
慈禧太后想一想答說:“好吧!就照你的意思。”
有此承諾,岑春煊方始正式謝恩。等他回寓所不久,便有上諭:“據岑春煊面奏:郵傳部左侍郎朱寶奎聲名狼藉,操守平常。朱寶奎,著革職。”
這一下震動了九城,無不詫為奇事。各部的尚書、侍郎同稱“堂官”,並非長官與僚屬。而岑春煊以未到任的堂官,竟能劾去已在職的堂官,真是聞所未聞的新聞。
岑春煊當然得意極了!而大驚失色的當然是慶王奕劻。尤其使他難堪的是,同時還有一道上諭,派他管理陸軍部,責成他整頓一切,而緊接著有一段話:“現在時事艱難,軍機處綜司庶政,所有各衙門事務,該王大臣皆應留心察核。嗣後內外各衙門務當認真辦事,倘再因循敷衍,徇私偏執,定予一併嚴懲!”就連奕劻一起罵在裡頭了。
這道上諭是瞿鴻璣主稿,輕描淡寫的“一併”二字,等於一個訊號,圍剿奕劻的時機已經成熟了。於是,當夜便有人將早就擬好的一個奏摺,重新修改繕正,第二天遞了上去。
此人叫趙啟霖,字芷孫,湖南湘潭人,光緒十八年“劉可殺”一榜的進士,點了庶吉士,改為御史。由於同鄉的關係,趙啟霖跟瞿鴻璣很接近,是在門生之列。從迴鑾以後,出“欽命題”以及各種考試,常由瞿鴻璣主持,所以稱他“老師”的人很多。
這趙啟霖平時侍坐,常見瞿鴻璣一提起奕劻的細大不捐,袁世凱的攬權跋扈,總是痛心疾首的模樣,而提到岑春煊,則讚許他清剛質直,因而默喻於心。從段芝貴獻美得官的新聞一傳,他就決心以白簡搏擊,瞿鴻璣勸他稍安毋躁。及至岑春煊進京,看他竟有如此的聲威,方始恍然,原來“老師”早有安排,而此刻是作桴鼓之應的時候了!
御史的奏摺,稱為“封奏”,其實奏摺無不固封,輾轉遞至內奏事處,用黃匣呈上御前,親自拆閱以後,才發交軍機處按規制處理。只是彈章特稱“封奏”,關防格外嚴密,慈禧太后拿趙啟霖的奏摺,才看了兩行,不覺精神一振,因為段芝貴的事,她隱約有所聞,老想問一問,卻無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