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繩武字小泉,是江蘇常州人,剿捻時正當山東單縣知縣,因為守城有功,保升到道員。但軍功所得的功名,過於浮濫,所以道員的班子,僅得署理東昌知府,有山東第一能吏之稱。
能員之能,就在什麼棘手的差使,都能辦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未接巡撫密札以前,他就已得到安德海起早南下的訊息,大車二十餘輛,隨從三十餘人,一個個橫眉怒目,歪著脖子說話,就知道不大好惹,所以只派人跟在後面,秘密監視,把他送出東昌府,便算了事。
等接到巡撫的密札,他第一個就去找駐紮東昌府的總兵王心安。此人是湖北襄陽人,曾當過多隆阿的部下,後來在胡林翼那裡,調到山東為那時的巡撫閻敬銘所賞識,以後丁寶楨繼閻敬銘的遺缺,對他倚重如故。李鴻章剿捻時,淮軍跋扈異常,丁寶楨和王心安的所謂“東軍”,受盡了李鴻章和淮軍的氣。淮軍大將劉銘傳的部隊,現在由他的侄子劉盛藻帶領駐張秋,所以丁寶楨讓王心安駐東昌,彼此隔了開來,才可以相安無事。
“治平大哥,”程繩武向王心安說,“宮保下令,不能不辦,辦也不難,但只要有句閒話落在外面,我這趟差使就算辦砸了。”
“你凡事都有個說法。”王心安笑道,“你說你的,我聽著。”
“第一、安德海到底是不是奉了懿旨,實在難說得很。宮保清剛勤敏,聖眷正隆,我做屬下的,無論如何不能替他闖禍,這件案子一出奏,面子上是一定好看的,但西太后心裡是怎麼個想法,不能不顧慮。”
“這話說得透徹。”王心安問:“你總還有第二吧?”
“不但有第二,還有第三。”程繩武說,“第二是我愛惜你的威名,不想請你派兵抓太監。”
“承情之至。”王心安又拱手、又搖手,“出隊抓太監,真正是勝之不武,一傳出去,劉省三他們還不當做笑話講?”
程繩武不願動用王心安的軍隊,又怕王心安心裡不舒服,一番招呼打過,反教王心安見情,這就是能吏之能。這時便接著又說:“不能仰仗麾下,於是就有第三,安德海的鏢手不少,要抓他未必肯就範,兩下動手,必有死傷。傳了出去,人家說一聲:程某人連個太監都治不了!這個面子我丟不起。”
“你與眾不同,人家不算丟面子的事,在你就算丟面子了。
那麼,你現在是怎麼個打算呢?“
“我的打算是寧願智取,不必力敵。我自己帶小隊跟了下去,見機行事。今天來跟治平大哥商量的是,好不好借我幾支短槍?”
“那還用得著‘商量’二字?你要多少,派人來說一聲,我還能不給嗎?”
其實,程繩武有自己的親兵小隊,一共二十多人,每人一支火力其強的“後膛七響”。他特意跟王心安借槍是有意套親近,當時寫了張借槍八支的字據,面交王心安。等他回到衙門,已有一名把總將槍送到,額外有兩百發“子藥”,說明是王心安所奉送。程繩武派人點收,厚犒來使。然後查問安德海的行蹤。
“已經打過尖,走了。”為他帶領親兵的一名姓餘的千總告訴他。
“出東門,還是出南門?”程繩武問。
“出東門。”
由東昌府南下有兩條路,出南門是走陽穀、鄆城。出東門則又有兩條路,一條是正東,經平陰、肥城到泰安,折而往南,為自古以來的南北通衢,一條是東南,由東阿、東平、汶上,經兗州入江蘇。不知道安德海走的是那一條?“大人!”躍躍欲試的餘千總問道:“是不是要抓那一幫太監?”
程繩武微微一驚,要逮捕安德海是個絕大的機密,如何訊息已經外洩?但他深有經驗,已洩漏的機密,越是重視,傳播得越快,最好的辦法是淡然處之,因而他用信口答話的語氣問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不是,就該護送他出境,倘或是——是要抓這一幫太監,殺雞焉用牛刀,今天夜裡就可以一網打盡。”
“喔!”程繩武的臉色變得很“正經”了,他覺得這個餘千總,不能視之為老粗,便有意跟他作個商量,於是問道:“護送是大可不必。我先問你,你怎麼知道要抓這幫太監?”
“有人從濟南來說——很靠得住的一個人,說宮保大發雷霆,非抓這個人不可。”
“那個人?”程繩武的話聲十分峭急。
“是,是個姓安的總管太監,說是太后面前的紅人。”
程繩武不答話,只點頭。過了好一會才說:“不必護送,也不必抓他,不過差使比抓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