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失儀,也是不敬。桂連一半慚愧,一半惶恐,頓時滿臉飛紅,趕緊答應一聲“是”,向皇帝補磕了一個頭:“奴才桂連,叩謝皇上天恩。”
“伊裡!”
這是句滿洲話,意思是“起來”,皇帝對在旗大臣向他磕頭時,照例回答這麼一句。而桂連卻聽不懂,依舊直挺挺地跪在那裡,清澈明亮如寒泉般的眼光,飛快地在皇帝臉上一繞,跟著把頭低了下去。
“起來吧!”安德海用那種大總管的神態呵斥:“別老跪在那兒了!”
於是桂連才站起來,倒退數步往後轉身,視線又順便在皇帝臉上帶過。
接著是第三班行禮。因為已經挑中了八個人,額子有限,所以這一班只挑了兩個,第四班也是如此。總計二十名複選的秀女,入選了十分之六。
那十一個都不關皇帝的事,他只關心一個桂連,早就打好了主意,覷個便走到慈安太后那裡問道:“皇額娘,今兒挑中的人,怎麼辦哪?”
慈安太后知道他的來意,故意問道:“你看,該怎麼辦?”
照他的意思,最好把桂連封做妃子。他知道這是做皇帝的一項特權,但自己覺得行使這項特權,就跟行使另一項特權——殺人那樣,都還嫌早了些,所以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挺喜歡她的是不是?”
明明已說中了心事,他偏不肯承認,不好意思地紅著臉說:“不!”
“那你為什麼挑上了她呢?倒說個緣故我聽聽。”
“我看她可憐。”
“唷!原來是為了行好兒。”慈安太后有意逗他,“誰也不可憐,就可憐她。這又怎麼說呢?”
這時皇帝已想好了一個理由,神態便從容了,“她不是杭州駐防嗎?”他說,“也許家裡死過好些人。”
想不到是這樣一個理由!杭州在第二次陷於洪楊時,旗營精壯,傷亡甚眾,城破之日,將軍瑞昌舉火自焚,旗營次第火起,男女老幼,死了四千多人,為有旗兵駐防以來最壯烈的一舉。兩宮太后這幾年,與王公大臣一談到此,總是諮嗟不絕。慈安太后心想,皇帝必是聽得多了,所以才會想到桂連家裡,怕她是劫後餘生,另眼看待,這倒是仁君之心,不可不成全他。
“對了,這一次倒是沒有看見多少杭州駐防的秀女。不過,不知道桂連家,老底兒是杭州駐防,還是從荊州調過去的?”
“皇額娘把她留在宮裡,慢慢兒問她好了。”
到底吐露了真意,也在慈安太后意料之中,便點點頭說:“好吧,我把她要過來。”
一聽如願以償,皇帝十分高興,笑嘻嘻地請了個安:“謝謝皇額娘。”
“咦!”慈安太后笑道,“這道的是那門子的謝?我挑了桂連來,跟你什麼相干?”
一說破,皇帝又不免受窘,恰好榮安公主來問安,才算遮掩了過去。到第二天,戶部正式具折,奏報入選名單,請旨辦理,兩宮太后在早膳時商量,決定暫時不指婚,十二名秀女,兩宮太后各留四人,還多下四個,撥到各宮。
“把那個杭州駐防的,叫什麼名兒來著的,撥給我好了。”
慈安太后故意這樣說。
“叫桂連。”因為慈安太后一向不會作假,所以慈禧太后沒有想到其中存有深意,毫不遲疑地用硃筆在桂連的名字上,做了一個記號。
皇帝也在侍膳,見事已定局,暗暗心喜。從這天起,一下書房,便注意著新選的秀女,可曾入宮?等了兩天,不見動靜,忍不住問張文亮:“那些秀女,都到那兒去啦?”
“奴才不知道。”張文亮答道,“大概是在內務府。”
“又不是包衣的秀女,怎麼會在內務府?不對!”
“奴才是這麼想,每一趟挑了秀女,都由戶部送到內務府,學習宮裡的規矩,等規矩都懂了,才能送進宮來當差,所以猜想著在內務府。”
“去打聽!”
張文亮很快地有了回話,新選秀女還有三天就要進宮到差了。到了那一天,皇帝醒得特別早,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便覺掃興。但一想到那張瓜子臉上的一雙調皮的眼睛,陡覺精神一振,張口便喊:“來人!”
小太監小李早就在伺候了,看了幾遍鍾,正打算去喊醒他,此時便急快奔到床前,一面揭帳子,一面請安說道:“萬歲爺睡得香!”
“今兒有‘引見’沒有?”他問。
“昨兒有,明兒也有,就是今兒沒有。”
小李喜歡耍貧嘴逗皇帝開心,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