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夠了自己,她才想起天氣,“去看看!”她說:“天兒怎麼樣了?”
“喳!”安德海放下鏡子,到殿外去觀望天色。
雨早停了,但天黑如墨,把一鉤下弦月,遮得影子都看不見,而且有風,看樣子還有雨。
於是安德海興匆匆地回來復奏:“天黑得象塊墨,雲厚得很,風也大。還要下大雨,非下不可。”
“下吧!”慈禧太后揚著臉,輕盈地笑著,倒象年輕了十來歲,“痛痛快快下吧!”
“主子這片誠心,感召神靈,那能不下?一定下夠了才算數。”
“看吧!看邯鄲的那方鐵牌,靈驗到怎麼樣?”慈禧太后吩咐:“去看看那一邊,起來了沒有?”
“那一邊”是指慈安太后。兩宮太后此時同住長春宮,慈安住綏履殿在東,慈禧住平安室在西。太監、宮女私底下便用“東邊”、“西邊”的稱呼來區別。但慈禧太后卻不願說那個“東”字,所以安德海他們,也跟著她用“那一邊”來指慈安太后。
慈安太后已經出殿了,她也穿著夾旗袍,依舊是明黃色,正站在簷前觀望,一見安德海便問:“你主子起床了沒有?”
安德海先給她請早安,然後答道:“早起來了。特地叫奴才來看一看。”
“你就請她來吧!”
“喳!”安德海匆匆回去稟報。
於是慈禧太后嫋嫋娜娜地,從平安室來到長春宮後殿,一見慈安太后便笑盈盈地說:“姐姐大喜!”
“可不是大喜事嗎?”慈安太后跟她一樣高興,“現在還是給個喜信兒,鐵牌還在良鄉,等一請到京拈了香,那時候才真有大雨。”
“說得是。”慈禧太后這天特別將就,順著她的口氣說,“今兒就把它請到京。”
“派誰去拈香呢?”
“老五、老六都派過代為行禮的差使了,老七不在京裡。
派老八去吧!“
“好,回頭就說給他們。傳膳吧!”
這時已近卯正——早晨六點鐘,依夏天來說,早該天亮了,但只有從濃雲中透下來的微弱光芒,所以殿裡殿外燈火通明,兩宮太后心情舒暢,加以天氣涼爽,越發胃口大開。吃完飯,慈禧太后照例要繞彎兒消食,從前殿到後殿,一面走,一面思索著這天召見軍機,有些什麼話要交代?
走到後殿,大自鳴鐘正打七點,突然間,閃電如金蛇下掣,接著霹靂一聲,小錢大的雨點密密麻麻地灑了下來。安德海為湊她的趣,便不怕喧譁失儀,領頭歡呼:“下了,下了!”
他這一嚷,便是個號令,太監、宮女紛紛跟著他歡呼,兩宮太后覺得熱鬧有趣,格外愉悅,雙雙坐在殿前望著溟濛的雨氣,心裡有著說不出來的痛快。
可惜,雨下得仍不夠多。鐵牌還是要趕快請進京,供奉在都城隍廟,派定鐘王拈香祈雨。他也知道這是兩宮廑念,萬民矚望的大事,一天工夫去上了三次香。雨雖未下,但云氣蓊鬱,悶熱特甚,這仍舊是個好兆頭。
這樣過了兩天,天氣終於大變,一早就陰沉沉地飄著小雨,一上午未停,到了午後,狂風大起,黑雲越堆越濃,夾雜著轟隆隆的悶雷,終於落下傾江倒海似的大雨。一下便下到夜,九城百姓,無不歡然凝望,望著白茫茫的雨氣出神。
這一場快雨,解消了旱象,也移去了壓在恭王心頭的石塊,加以江浙等省奏報,入夏以來,雨水停勻,豐收有望,便越發放心。兩宮太后當然也是喜不自勝,一再向大臣表示,神靈庇佑,於是分遣諸王,到各處壇廟,拈香報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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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這一場快雨,似乎把大家心頭的火氣澆滅了,倭仁已經銷假到弘德殿入直,批評同文館的話,也不大再聽見。這對恭王是一種安慰,也是鼓勵,他與文祥相約,希望文祥多關注各地的軍務,他要把全副精力投注在洋務上。
同文館的事是不礙了,另一項“船政”卻還有麻煩。在福州馬尾山麓,沿江設廠造輪船,原是左宗棠的創議,未及開辦,左宗棠調督陝甘,上奏薦賢,說非丁憂在籍的沈葆楨不能勝任,沈葆楨誠然是人才,但說非他不可,則是左宗棠的私意。左、沈二人都與曾國藩不和,而沈葆楨在江西巡撫任內,生擒洪福瑱,給了左宗棠一個足以攻擊曾國藩的口實,以此淵源,最喜鬧意氣的左宗棠,才力保沈葆楨當“總理船政大臣”。
但是,沈葆楨雖用公款結交御史和同鄉京官,他本人卻象繼閻敬銘為山東巡撫的丁寶楨一樣,以清操為人所稱,因此與新任閩浙總督吳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