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倭仁今天在軍機,恐怕同文館那一案,早就反對掉了。翁同和正這樣在心裡琢磨,只見蘇拉來報:“皇上出宮了。”
於是倭仁、翁同和與那些“諳達”,急忙走回弘德殿。飯後的功課,首先該由倭仁講《尚書》,未上生課,先背熟書。皇帝在背,倭仁在想心事,有感於中,不知不覺涕淚滿面。
小皇帝從未見過那個大臣有此模樣,甚至太監、宮女有時受責而哭,一見了他也是趕緊抹去眼淚陪笑臉,所以一時驚駭莫名,把臉都嚇白了,只結結巴巴地喊:“怎麼啦,怎麼啦?”
這一喊,翁同和趕緊走了進來,一時也不知如何奏答,倭仁自己當然也發覺了,拿袖子拭一拭眼淚,站起身來,帶著哭聲說道:“臣失儀!”
“倭師傅幹什麼?”小皇帝走下座位,指著倭仁問翁同和。
“一時感觸,不要緊,不要緊!皇上請回御座。”
“那,那……,”小皇帝斜視著倭仁說:“讓倭師傅歇著去吧!”
“是!”翁同和向倭仁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遵旨跪安。
倭仁退了出去,而小皇帝彷彿受了極深的刺激,神色青紅不定,一直不曾開笑臉。
回到宮裡,兩宮太后見他神色有異,自然要問,小皇帝照實回答。慈禧太后頗為詫異,也深感不快,看著慈安太后問道:“那兒委屈他啦?”
慈安太后倒是比較瞭解倭仁的心理,‘他心裡有話,說不出來。唉!“她搖搖頭,也不知怎麼說才好。
“這班迂夫子,實在難對付。”慈禧太后對倭仁還有許多批評,但以他是慈安太后當初首先提名重用的,所以此刻也就隱忍不言了。
那一位太后當然也有些看得出來,新舊之爭她倒不怎麼重視,只覺得大臣之間,意見不和,鬧成這個樣子,不是一件好事。這天召見過了,原以為倭仁已經體諒朝廷的苦衷,會得跟恭王和衷共濟,現在聽說他自感委屈,竟至揮淚,只怕依舊不甘心到總理衙門到差,看來以後還有麻煩。
慈安太后看得很準,倭仁確是不甘心到總理衙門到差。在衛道之士看,這個衙門的一切作為,都在“用夷變夏”,是離經叛道的,所以倭仁認為只要踏進這個衙門一步,就是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變成假道學。而不到差其勢又不可,總理衙門的章京來了幾次,催問“中堂那天到衙門,好早早伺候”,倭仁不見亦不答,私底下卻是急得夜不安枕,鬍子又白了許多。
原來還有些捨不得文淵閣大學士那個榮銜,自從用易經佔了一卦,卦象顯示在位不吉,便決意求去,但他也知道,此時連求去都不易,倘或奏請開去一切差使,便成了要挾,必獲嚴譴。這樣就只好以殉道之心,行苦肉之計了。
機會很好,有個地方最適宜不過,太廟時享的日子快到了。太廟時享,一年四次,孟夏享期,定在四月初一,以櫻桃、茄子、雛雞等等時新蔬果,薦於列祖列宗。期前一日,皇帝親臨上香,倭仁以大學士的身分,照例要去站班。
他是被賞了“紫禁城騎馬”的,名為騎馬,其實可坐轎子,而這天他真個騎了一匹馬去。這匹馬還是他從奉天帶回來的,馬如其主,規行矩步從不出亂子。倭仁卻有意要出個亂子,等皇帝上了香回弘德殿,他讓跟班扶著上了馬,走不到幾步,自己身子一晃,從馬上栽下來,如果一頭撞死在太廟前面,便是殉道,沒有摔死,就是一條苦肉計,可以不去總理衙門到差了。
有那麼多人在,自然不容他撞死,跟班的趕緊搶上前去扶住,醇王離他不遠,趕了過來問道:“艮老!你怎麼啦?”
“頭暈得很!”他扶著腦袋說。
“嗐!不該騎馬。”醇王吩咐跟在他身後的藍翎侍衛說:“趕緊找一頂椅轎來,把倭中堂送回去。”
於是借了禮親王世鐸的一頂椅轎,把倭仁送了回家。這一下便宜了小皇帝,倭仁不能替他講《尚書》,免了他一番受罪。
※ ※※
其時三月不雨,旱象已成,兩宮太后和恭王的心境極壞,因為這一旱,不獨本年豐收無望,明年的日子難過,而且這一旱使得運河干涸,人馬可行,以致回竄在湖北麻城、黃州,河南南陽、信陽、羅山一帶的東捻,突破長圍,由葉縣、襄城、許昌、蘭封、考城,長驅入魯,恰好到了梁山泊,等於恢復了僧格林沁力戰陣亡那時的態勢,由此進逼泰安等處,連濟南都受威脅了。
京畿旱象已成,設壇祈雨,已歷多日,而每天驕陽如火,偶爾有一陣輕雷,幾點小雨,連九陌紅塵都潤溼不了,自然更無助於龜坼的農田。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