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莊兒悄悄掩到他背後,探頭一看,白摺子上寫的是:“山東道監察御史臣餘誠格跪奏,為大臣品格卑汙,行止不端,請立賜罷斥,恭折仰祈聖鑑事,竊查戶部左侍郎,總管內務大臣立山……。”
看到這裡,他一伸手就把白摺子搶到手裡。餘誠格大吃一驚,急急回頭看時,只見餘莊兒似笑非笑地瞅著他說:“這是幹嗎呀!都是好朋友,你真的好意思參人家?”
餘誠格定定神,意會到了是怎麼回事。冷笑一聲說道:“哼!你用不著來替人家做說客。別樣事能依你,這件事斷斷不依!好立山,王八蛋,我參定了他了!”說著跺一跺腳,“一過了破五,我就遞摺子!”
餘莊兒又笑了,“你老的火氣真大!”他說,“大概心境不大好。”
“對!我的心境不好。債主臨門,一來一大群,我的心境怎麼好得了?”
“原來是為這個呀!”餘莊兒走過去揭開白洋布窗簾,“你老倒看看。”
餘誠格從紙糊窗子中間嵌著的一方玻璃望出去,院子裡空宕宕地,隻影俱無,不由得愣住了。
“那,那些要帳的呢?”
“要帳的怕你餘都老爺發脾氣,全嚇跑了!”餘莊兒毫無表情地說。
這是所謂“陰損”,但餘誠格不怒而喜,在餘莊兒臉上擰了一把,隨即往外就走。
“上那兒去?”餘莊兒一把拉住他。
“我去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別問了!我來告訴你。你先替我坐下。”他把餘誠格撳坐在原位,自己拖張凳子在對面坐下,卻不言語,只怔怔地瞅著他。
“你看什麼?”餘誠格摸著自己的臉問。
“餘都老爺啊餘都老爺,怪不得大家都怕了你們,凡事只講嘔氣,不講情理。人家倒是一番好意,怕你過年過不去,知道你在宏興店,特為親自來送節敬。誰知道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節敬”二字入耳,餘誠格的眼睛一亮。不過,那是未摔茶杯以前的話,如今又不知如何?且等一等再說。
等的當然是節敬,餘莊兒急於回去復了命,好回家過年,無心嘔他,便將紅封套取了出來,一面遞,一面說:“立四爺總算是夠朋友的,特為叫我送了來。不過,餘都老爺,如今我倒有點兒顧慮,你老可別害我!”
“害你?”餘誠格茫然不解,“怎麼叫害你?”
“節敬四百兩是我送來,是你親收,沒有第二個看見。你收是收了,過了破五,遞摺子參人家,立四爺不會疑心你餘都老爺不顧朋友的交情,只當我吞沒了送你的節敬。那一來,不是害了我?”
“笑話!”餘誠格雙手籠在袖中,意態悠閒地說,“我跟他的交情,就算他對不起我,我好意思動他的手?”說到這裡,突然想起,很快地伸手出來,一把奪過一直提在餘莊兒手中的參立山的折稿,笑笑說道:“我也是坐困愁城,無聊,隨便寫著解悶的,你可別告訴他!”
“我告訴他幹什麼?”餘莊兒這時才將紅封套交到他手裡,站起身來說:“你打發要帳的去吧!他們回頭還會來,我可要回家了。”
“慢點!”餘誠格躊躇了一下說,“立四總算夠朋友,我亦該有點表示吧!你倒替我想想看。”
“那好辦,一過了破五,你在我那兒請他喝頓酒就是。”
“對,對!準定這麼辦。你先替我約一約他,初七晚上,在你那兒敘一敘。”
第二天便是光緒二十六年庚子元旦。餘誠格特意到立山府上去拜年。主人宮裡有差使,不曾回家。餘誠格留下一封柬帖,約立山正月初七在餘莊兒的下處小酌。
到了那天,做主人的午飯以前就到了韓家潭餘莊兒的下處,不道立山比他到得還早,正在堂屋中做莊推牌九。一見餘誠格,放下捲了起來的雪白紡綢的袖頭,拱拱手說:“恭喜!
恭喜!“
“恭喜!恭喜!”餘誠格說:“那天我到府上拜年去了。”
“我知道,失迎。”
“有話回頭再說!”站在左上角替莊家“開配”的餘莊兒推一推下門的一個孩子,“起來!讓餘老爺坐。”
餘誠格亦好此道,欣然落坐,看一看臺面說:“怎麼?還用籌碼?”
“籌碼是立四爺發的,白送,每人十兩銀子,贏了照兌,輸了怨自己運氣不好。哄孩子的玩意!”
“那我呢?”
“你要是小……,”立山本來想開玩笑,說“你要是小兔子,也給十兩。”話到口邊,想起過年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