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中有點負氣,慈禧太后心雖不悅,倒也容忍了。不過這一下更為堅持原意,“這處分不必談了!”她說,“在我們姊妹這裡,什麼話都好說,言路上不能不有個交代。明發的上諭,天下有多少人在看著,錯一點兒,就有人在背後批評。聽不見,裝聾作啞倒也罷了,既然有人指了出來,不辯個清清楚楚,叫人心服口服,朝廷的威信可就不容易維持了。”
這番話說得義正辭嚴,恭王也很見機,再往下爭辯,就可能會有難堪,所以一面唯唯稱是,一面回頭看了一下,示意大家不要輕忽了慈禧太后的要求。
她的要求是要軍機自責。朝廷的威信一半繫於樞府,自責太過,變成自輕,且不說心有未甘,同時也有傷國體,因此這道上諭,煞費經營,“達拉密”承命擬旨,寫了兩次都不合恭王的意。最後由寶NFDA1 、沈桂芬字斟句酌地推敲過,才算定稿。對於寶廷的指責,是很委婉地一層一層解釋,先說賀壽慈“系候補人員,吏部開列在前,是以令其補授該副都御史,既系未孚眾望,年力亦漸就衰,著即行開缺。”再說賀壽慈的回奏不實,已有旨處分,演龍NFDA5 順道閱書,難加以“大不敬”的罪名。總之“並非軍機大臣為賀壽慈開脫處分,敢於徇庇。”不過,“機務甚煩,關係甚重,軍機大臣承書諭旨,嗣後務當益加謹慎,毋得稍有疏忽。”
最後這一段話,不論如何輕描淡寫,總掩不住軍機受了責備的痕跡。因此這道上諭一發,言官的地位,越發抬得高不可攀。而兔死狐悲,眼看賀壽慈丟官出京,那些平日不愜於清議的大老,不免個個自危。
其中最不安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兼管順天府已歷二十年的史部尚書萬青藜;一個是盤踞總理衙門,以肯受謗作了以前的文祥,如今的沈桂芬的擋箭牌的戶部尚書董恂。當然,他們還不敢跟清流為敵,只有慫恿痛恨清流的寶NFDA1 來出頭抵擋。
“言路太囂張了!”寶NFDA1 找個機會跟恭王進言,“長此以往,必定搞成明朝末年的那個樣子,大政受言路的影響,搖擺不定,政府一件事不能辦。看著吧,黨同伐異的門戶之習,快要牢不可破了!如今不想辦法挽回,總有一天搞成不可救藥的局面。”
“不見得。上頭利用言路,言路才會囂張。”恭王沉思了好一會,覺得對言路能作適度的裁抑,也是好事,便點點頭說:“如果你有什麼好主意,不妨試一試。”
寶NFDA1 自道他的“好主意”是“以毒攻毒”,用言路攻言路,這就得找他的門生了。寶NFDA1 是同治四年會試的大總裁,他那一科的門生,如今當講官、當御史的也不少。
由於清流無不名重一時,如果找個無名角色來效馳驅,則蚍蜉撼樹,適足以成為笑柄。因而寶NFDA1 細心物色,想到有一個人,足以與清流匹敵。
這個人叫王先謙,字益吾,湖南長沙人。博學多聞,古文師法曾國藩,頗得真髓。在翰林中以好學著名,經史俱通,對於《漢書》尤其下過一番苦功。談到學問,連清流亦不能不佩服,但人品就不大敢恭維了,雖不是什麼大奸大惡,而細行不謹,已足為正人君子所疾首,寶NFDA1 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有把握可以讓他聽從自己的驅使。
“來啊!”他吩咐聽差,“到賬房裡拿送節敬的單子來看。”
京朝大老,都有羽翼,各以同鄉、世交、年誼的淵源,籠絡著一班名士。其中師生的關係最重,不曾受業的,亦可拜門,何況王先謙是不折不扣的門生,所以端午節敬的單子上,他被列為第一等,送的是二十四兩。
“告訴賬房,再封二十四兩。另外再看看,有什麼扇子之類的東西配四樣,送到王老爺那裡去。”
於是賬房封好二十四兩銀子,籤條上寫的是“冰敬”。四色禮物是四柄杭州的扇子、兩匹江西萬載的細夏布、一卷高麗紙、兩瓶出使俄國欽差大臣崇厚所送的“俄羅斯酒”。寶NFDA1 親自檢點,派人送去以後,又通知門上,王先謙一到,立刻接見。
果然,禮一送到,王先謙跟著便來道謝。三節有所饋贈,“理所當然”,此外有什麼“冰敬”、“炭敬”,則事出例外,必有緣故。王先謙總以為老師是有什麼“文字之役”,或者捉刀寫文章,或者代為閱卷,因而寒暄過後,便率直請示,有何差遣。
“天氣這麼熱,何敢有所煩勞?”寶NFDA1 搖搖頭說,“近來心裡煩得很,難得老弟來談談。你不忙走,我們酒以消暑,曲以遣悶。”
所謂“曲以遣悶”,是要招雛伶侑酒,恰投王先謙之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