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來為去為爭餉!”酒量極宏的奕謨,陶然引杯,“究不如向此中討生活為妙。”
“心泉貝子是福人,美祿琳琅,文酒自娛。這份清福,實在令人羨慕。”李鴻章轉臉向醇王說道:“鴻章若是象左季高的性情,只怕十七省的督撫都得罪完了。”
“這話怎麼說?”
“還不是為了餉!這瞞不過王爺,光緒元年戶部奏定,南北洋海防經費,每年各二百萬。其實呢,每年收不到四十萬。明明奉旨派定的關稅、厘金,各省偏要截留。咳!”李鴻章搖搖頭不願再說下去了。
提到這一層,醇王勾起無窮心事,要辦海軍,要加旗餉,要還洋債,還要興修供太后頤養的御苑,處處都要大把的銀子花出去。再過兩年皇帝大婚,又得籌集百萬銀子辦喜事,那裡來?
他的性情比較率直誠樸,好勝心強而才具不免短絀,所以一想到這些棘手的事,立刻就會憂形於色,把杯閒話的興致也就減低了不少。
“少荃!”醇王想沉著而沉著不下來,原來預備飯後從容細商的正事,不能不提前來談:“萬事莫如籌餉急!如今興辦海軍,那怕就先辦北洋一支,也得一筆鉅款。以後分年陸續增添,經費愈支愈多,這理財方面,如果沒有一個長治久安之策,可是件不得了事!”
“王爺見得是,鴻章也是這麼想。理財之道,無非節流開源,閻丹初綜核名實,力杜浮濫,節流這一層倒是付託有人了。至於開源之道,鴻章七月初二的那個摺子上,說得很清楚了,想來王爺總還記得!”
醇王當能記得。這一個多月以來,所有關於海軍方面的籌劃,就拿李鴻章的奏議作為根據,醇王念念在茲,對原折幾乎都背得出來了。
“你說,‘開源之道,當效西法,開煤鐵、創鐵路、興商政。礦鐵固多美富,鐵路實有遠利;但招商集股,官又無可助資;若以輕息借洋款為之,雖各國所恆有,為群情所駭詫。若非聖明主持於上,誰敢破眾議以冒不韙?’這倒不要緊,只要有益於國,上頭沒有不許的。不過遠水救不了近火,開礦、造鐵路,收利總在十年八年之後,眼前如何得能籌個幾百萬銀子?”
這一問,在李鴻章“正中下懷”,他想了一下,徐徐答道:“王爺總還記得原折上有印鈔票一議。西洋各國,鈔票不但通行本國,他國亦有兌換行市,我們大清國又何嘗不可印?如果由戶部仿洋法精印鈔票,每年以一百萬為度,分年發交海防各省通用,最要緊的是出入如一,凡完糧納稅,都準照成數搭收,不折不扣,與現銀無異。等到信用一立,四海通行,其利不可勝言!”
“這……,”醇王將信將疑地說,“這不就是歷朝發寶鈔的法子?這個法子,我跟好些人談過,解說從來不曾成功過。”
“是的,歷朝發寶鈔,都沒有成功過。然而,北方票號、南方錢莊的銀票,又何以行得開?京師‘四恆’的票子,通都大邑,一律通行,其中的道理,就在我們的銀票是實在的,發一千兩銀票,就有一千兩現銀子擺在那裡。好比賭局中,先拿錢買籌碼一樣,籌碼值多少就是多少,誰也不會疑心賭完了拿籌碼換不到錢。發鈔票,如果也有現銀子擺在那裡,信用自然就好了。”
“少荃!”奕謨笑道,“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一個典故,好比王介甫想化洞庭湖為良田一樣。”
李鴻章一愣,細想一想,才想起奕謨所說的典故,其實是劉貢父的故事。
這是宋人筆記中數數得見的故事,奕謨也誤記了。原來記載:王安石愛談為國家生利之事,有小人附和諂媚,說梁山泊八百里,決水成田,可生大利。王安石一聽這個建議,大為高興,但轉念想想,又不無疑問,決水何地可容?其時東方朔一流人物的劉貢父,正在客座,回答王安石的話說:“在梁山泊旁邊,另鑿八百里大的一片水泊,可容已決之水。”王安石大笑,不再談這個建議了。
奕謨引此典故的意思是說:既有現銀子在那裡,又何必再發鈔票?李鴻章當然明白,欣賞地答道:“心泉貝子問得好!銀行發鈔票,自然不是別鑿八百里泊以容梁山泊之水。發一萬兩銀子的鈔票,不必一萬兩銀子的準備,其中盡有騰挪的餘地。然而這又不是濫發鈔票,是一個錢化作兩個錢的用途,又是無息借債,於民無損,於國有益,最好不過的一把算盤。”
“少荃,”醇王很用心地,“你再說說!其中的道理,我還想不透徹。”
“王爺請想,發一兩銀子的鈔票,收進一兩現銀,這一兩現銀,可以用來兌成英鎊,跟外國訂船購炮之用,豈不是一個錢變作兩個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