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兩江總督何桂清的先例在,浙江的文武大員,不敢偷生,巡撫王有齡,服毒不死,自縊在大堂暖閣中,此外學政張錫庚、總兵文瑞、藩司麟趾、臬司寧曾綸、督糧道暹福、仁和知縣吳保豐,亦都赴義。縉紳之家,為免於洪軍的凌辱,上吊跳井的,不計其數。
這時築在西湖邊的滿城,還未淪陷,駐防的旗兵,精壯的大都已經傷亡,將軍瑞昌憂憤成疾。李秀成進了城,派人勸他投降,瑞昌不肯,集合八旗將校,誓死報答朝廷,家家都置備了火藥,到這時瑞昌首先舉火自焚,接著東也爆炸,西也火起,包括副都統關福、江蘇督糧道赫特赫納在內,旗人男女老少死了四千多人。
這個訊息一到京城,震動了朝野。王有齡是何桂清所識拔的人,平日官聲不佳,浙江籍的京官,對他多無好感,參他已不止一次,因而得了革職留任的處分。但見危授命,一殉了節就不同了,浙江的京官,特別是軍機章京朱學勤、許庚身那些浙江人,格外幫他的忙,從中斡旋,卹典甚厚,一切處分,自然悉行開復,諡“壯愍”入祀京師賢良祠,等杭州收復後,建立專祠,他是福建人,所以在原籍亦準建祠。
瑞昌的卹典,更為優厚,追贈太子太保,一等輕車都尉,諡“忠壯”,入祀京師賢良祠,在浙江建立專祠。這因為瑞昌不但替旗人掙了面子,而且由於他姓鈕祜祿,隸鑲黃旗,與慈安太后算是同宗,所以特加撫卹。又過了幾天,杭州淪陷的詳細情形,經由公私的途徑,傳到京城,據說瑞昌的一個姨太太,當城破之日,帶了兩個數歲的兒子,雜在難民叢中,走得不知去向。這件事讓慈禧太后知道了,特地吩咐恭王,設法把瑞昌的那兩個名叫緒成、緒恩的小兒子找回來,好承襲那一等輕車都尉的世職。
除此以外,恭王又奏請兩宮太后降旨,豁免蘇、浙、皖三省明年的錢糧。短短兩個多月的工夫,朝廷的舉措,處處顯得賞罰分明、恩威並用,所以杭州的淪陷,六十萬生靈塗炭,反替朝野上下,帶來了一片自我激勵的新氣象。儘管浙江全省只剩下了湖州和衢州兩座孤城,但大家都相信那個“身無半畝、心憂天下”的新任浙江巡撫左宗棠,能夠把李秀成攆出杭州。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對於翁家來說,相當不利。為了翁同書的被拿交刑部,剛剛起復,精力衰邁的翁心存,憂急成病,翁同龢的孝悌是有名的,自然要為老兄全力奔走。但翁家父子都講究敦品勵學,以氣節自命,遇到這種家難,正是考驗涵養的時候,所以不但不能求助於那些大老,而且還要對慰問的親友,表示出“橫逆之來,泰然處之”的態度。象翁同書本人,對於處置苗沛霖的叛亂,就只有這麼一句話:“其中難處,非局外人所能想象。”以示不願多辯,聽天由命。
這叫翁同龢就格外為難了。
幸好有個朱學勤。翁同龢跟他換帖雖只半年,到底算是手足,可以無話不談。朱學勤先把曾國藩參劾翁同書的原奏抄了出來,一看便知棘手!參翁同書對苗沛霖的處置失當,是可以分辯的,參他安徽兩次失守,身為巡撫,不能殉節,這個罪名便無閃轉騰挪的餘地了。
“奈何責人以必死!”翁同龢憂心如搗地說,“地方官雖說守土有責,不過書生典兵,到底與武官不同的噢!”
“話是不錯,”朱學勤說了這一句,便不肯再往下說了。湘軍將領,十九是書生,都照此看法,就不用拚死命打仗了。
“總得仰仗大力,想個轉圜的辦法才好。”
“這急不得!”朱學勤沉吟著笑道:“時候趕得不巧,朝廷方在激勵忠義,偏偏遇到這個罪名!總要等何根雲的案子辦完了,才有措手之處。”
何根雲就是何桂清,有旨令曾國藩捉拿,解送到京,此刻已在上海被捕,正在來京途中。
“何根雲的事很麻煩,”朱學勤又說,“趙蓉公的態度可慮。”
趙蓉公是指刑部尚書趙光,翁同龢知道這位老師的脾氣,急急問道:“蓉公如何?”
“他已經有話了,‘不殺何桂清,何以謝江南百萬生靈!’”
一聽這話,翁同龢急得手足冰冷。何桂清如果砍腦袋,他三哥翁同書的性命可也就難保了。
手足情深,在此生死關頭,翁同龢失去了平日那種雍容儒雅的丰神,急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半天才說了句:
第十部分慈禧全傳(十)(19)
“無論如何要替他想一條生路。”
“那自然。”朱學勤撫著他的肩說,“事緩則圓,辦法總有的。”
以目前來說,當然先從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