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家屬也還要受到嚴重的連累。
當他聚精會神在看信時,其餘五雙眼睛都盯在他臉上,看他緊閉著嘴,不斷皺眉的表情,大家心裡都覺得輕鬆了。於是相互目視示意,取得了一致的默契,堅持原來議定的結果。這也是恭王事先指示過的,到萬不得已時,不妨略減陳孚恩的罪名,照這時看來,已無此必要。
“果然,陳孚恩罪有應得。”萬青藜把手裡的信放下,用塊手絹擦著他的大墨鏡,口裡向鏡面呵著氣,望空的雙眼,不住閃眨,顯然的,他還在躊躇著有話要說。
周祖培見此光景,便不肯讓他說出為陳孚恩求情的話來,特意先發制人,“藕舲,”他說,“這樣子的人物,也算是‘清正良臣’嗎?”
這“清正良臣”四字是有出典的。自從道光年間,王鼎痛劾穆彰阿誤國,繼以死諫,由陳孚恩設法隱匿其事,救了穆彰阿一場大禍以後,就此在仕途中扶搖直上,很快地外放為山東巡撫,在任時據說頗為廉潔,加以穆相的揄揚,宣宗御筆頒賜一塊匾額,所題的就是這“清正良臣”四字。
這塊匾在抄家的時候,就已附帶追繳了,宣宗所許“清正良臣”的美名,掃地無餘,萬青藜只好這樣答道:“他早年曾蒙天語褒獎,有此一節,是不是可以格外矜全?請公議。”
第十部分慈禧全傳(十)(5 )
“不提這話還好,一提更壞。”周祖培立即反駁,“陳孚恩曾蒙宣宗特達之知,於今所作所為,有傷宣宗知人之明,不更見得辜恩溺職,應該重處嗎?”
“是啊!”趙光搭腔,他的科名甚早,當了多年尚書,不曾入閣拜相,所以話中不免有牢騷:“陳孚恩一個拔貢出身,居然在‘軍機大臣上行走’,照現在這樣子,我不知他如何對得起宣宗的在天之靈?”
“那是出於穆相的提拔。”綿森下了個評語,“此人才具是有的,就是太熱中。”
“不是太熱中,又何致於這麼巴結載垣和肅順?”趙光發完了自己的牢騷,又替他的同年許乃普發牢騷:“他為了想得‘協辦’,硬把許滇生的吏部尚書給擠掉。向來吏部非科甲不能當;肅順居然敢於悍然不顧,在先帝面前保他,真是死有餘辜!”
這一下把話題扯開了,談起陳孚恩和載垣、肅順等人的恩怨,以及他假借他們的勢力,排擠同官的許多往事。萬青藜只能默默聽著,一句話也說不進去。
“天色不早了!”文祥好不容易打斷了他們的談興,“請定議吧!”
“依照原議。”周祖培看著萬青藜說。
萬青藜覺得非常為難,照自己的立場來說,還要力爭一番,但話說得輕了,於事無補,說得重了,於自己的前程有礙,而況看樣子以一對五,就是不顧一切力爭,也未見得有用。
正這樣煞費躊躇時,文祥再次催促:“藕翁如果別無意見,那就這樣定議吧!”
“我倒沒有別的意見。”萬青藜很吃力地答說,“新帝登極,兩宮垂簾,重重喜事,憐念陳孚恩白髮遠戍,只恐此生已無還鄉之望,何妨特賜一個恩典。”
這算是無可措詞中想出來的一番很宛轉的話,無奈在座的人,對陳孚恩都無好感,所以“白髮遠戍”的哀詞,並不能打動他們的心。而萬青藜的話,又在理路上犯了個語非其人的毛病,因而很輕易地為周祖培搪塞過去。
“恩出自上。”他把視線掃過座間,落在萬青藜臉上,“上頭對陳孚恩有沒有恩典,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我們此刻也無從談起。”
萬青藜被堵得啞口無言。反正應該說的話已經說到,算是有了交代,於是繼續沉默。陳孚恩的罪名,就此算是議定了。
等奏摺上去,自然照準。充軍的罪名,照例即時執行,由刑部諮會兵部,派員押解,但法外施恩,另有通融的慣例。只要押出國門,到了九城以外,就不妨暫作逗留,所以陳孚恩是在彰儀門外的三藐庵暫住,就近好料理在京的一切私務,同時與親友話別。去看他的人也還不少,都說新疆正在用兵,是個效力贖罪的好機會,有的拿林則徐作比,說當年也是遣戍新疆,沒有多少時候,復起大用。陳孚恩是個極知機的人,知道這時候空發怨言,徒增不利,所以保持了極好的風度,一面道謝,一面不住口地稱頌聖明,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除了陳孚恩、黃宗漢這些人,以及宮內幾名與肅順有往來的太監,算是大倒其黴,此外倒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氣象。恭王的做法,算是相當開明的,保留了肅順掌權時的許多好處,首先對湘軍的重用,比先帝在日,有過之無不及。兩江總督曾國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