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到緊要關頭上來了,恭王特意提高了聲音,不疾不徐地念道:“該王大臣奏對時,嘵嘵置辯,已無人臣之禮;擬旨時又陽奉陰違,擅自改寫,作為朕旨頒行,是誠何心?”
這“是誠何心”四字,是痛駁董元醇的警句,也是恭王最痛心的指責,曹毓瑛以其人之道還治,用在此處,非常巧妙。
恭王唸到這裡,心中痛快,不曲得略停一停,垂眼下望,只見俯伏在地上的周祖培,正微微頷首,可見得這四個字,下得確有力量,於是越發抖擻精神,朗聲誦唸:“且載垣等每以不敢專擅為詞,此非專擅之實跡乎?
第八部分慈禧全傳(八)(6 )
總因朕沖齡,皇太后不能深悉國事,任伊等欺矇,能盡欺天下乎?此皆伊等辜負皇考深恩,若再事姑容,何以仰對在天之靈?又何以服天下公論?載垣、端華、肅順著即解任。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著退出軍機處。派恭親王會同大學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將伊等應得之咎,分別輕重,按律秉公具奏。至皇太后應如何垂簾之儀,一併會議具奏。特諭。“
等宣完諭旨,慈禧太后緊接著又說:“你們大家還有什麼意見,儘管說了,我們一起商議。”
周祖培是有意見的,但不知如何表達。他覺得這道明發,措詞得體而有力,足以正載垣等人之罪,但奉行諭旨,卻不容易,“無人臣之體”是大不敬,“擅自改寫”諭旨是矯詔,再加上危言欺罔,阻撓迴鑾,以及專擅跋扈等罪,只要有一款成立,便是死罪,而這些人目前僅僅解任,活動的力量仍舊存在。這樣,將來六部九卿、翰詹科道會議定罪,就必有一番極嚴重的爭執,倘或不能制肅順的死命,一旦反撲,後患無窮,大是可慮。
他正在這樣躊躇著,恭王已先發言,“啟奏兩位太后,”他說,“臣奉派傳旨,責任重大。有句話,必得先請示兩位太后,倘或載垣、端華、肅順諸人不奉詔,應作何處置?”
慈禧太后一聽這話,張大了眼睛,炯炯逼人地問道:“他們在這裡也敢嗎?”
“剛才臣等奉召之時,載垣還想阻攔,說‘太后不應召見外臣’。”
“這不成了叛逆了嗎?”慈禧太后極有決斷地指示:“果真如此,非革職拿問不可。”
抓著這一句話,周祖培趕緊接腔:“太后聖明!”
這是贊同太后的主張的表示,慈禧太后隨即向恭王說道:“那就再擬一道諭旨吧!曹毓瑛在不在這兒?馬上寫旨來看。”
“未奉宣召,曹毓瑛不敢擅自進宮,讓文祥寫旨好了。”恭王接著又說:“肅順扈從梓宮,已過了青石樑,將到密雲,臣請兩位太后降旨,派睿親王仁壽、醇郡王奕澴將肅順拿住,押解來京。”
“好。一起寫旨來!”
於是文祥退出東暖閣,就在養心殿廊下,向太監借了副筆硯,將拿問載垣等人的諭旨寫好,重新進殿,呈上旨稿。
慈禧太后看完以後,隨即在紙尾蓋了“同道堂”的圖章,一面把諭旨大意講了給慈安太后聽,一面從她手裡接過“御賞”圖章,蓋在上面。等把這一道最要緊的手續完成了,才遞到恭王手裡。
等跪安退出,恭王手捧三道諭旨,仍舊回到軍機處,載垣和端華已經聽得風聲,說是兩宮太后對召見諸臣,號啕大哭,猜到必有諭旨,卻不知內容如何?心裡正在驚疑不定、坐立不安的時候,聽得靴聲橐橐,從窗裡望出去,恰好看見了恭王手裡的檔案。
端華沉不住氣,想先迎出去問個究竟,讓載垣一把拉住,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要他裝作不知,靜以觀變。
於是端華重新坐了下來,剛取出鼻菸壺,只聽外面恭王大聲在問:“乾清門侍衛在那兒?”
這原是佈置好的,剛一聲喊,從隆宗門進來一班侍衛,一起給恭王請了安,垂手肅立。
他從手裡取一道諭旨揚了一下:“你們聽仔細了,奉旨:將載垣、端華、肅順革去爵職,拿交宗人府。如果載垣、端華等人膽敢不奉詔,你們給我拿!”
這是暗示載垣、端華不要自討沒趣,但先聲奪人,端華一聽鄭親王的爵位革掉,失去護符,這一下送到宗人府拷問治罪,可有得苦頭吃了!一想到此,心膽俱裂,“叭噠”一聲,把個八千兩銀子買的,通體碧綠的翡翠鼻菸壺,從手裡滑落,打碎在地上。
其時已有一個侍衛掀簾進來,高聲說道:“請諸位王爺、大人出屋去吧!有旨意。”
載垣有片刻的遲疑,終於還是走了出去,他一走,端華等人自然也跟著到了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