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在劉隊長家裡怎麼睡?我們不知道,反正在農村,兩輩人男女睡一個炕不算違反習俗。我們當時的心思還沒那麼邪,沒想得太多,倒是李裁縫的誇誇其談,“煮酒論英雄”,讓我們初嘗鄉村樂趣。
農村第一夜,大炕上躺了六個男生,略有些擠。但冬夜的炕燒得暖,讓人筋骨舒暢。幾個淘小子像在過野營生活,你捶我打地鬧騰了一陣兒,都躺下了。李裁縫還要做一會兒活兒,在燈下咔咔地踩著縫紉機。我們睡不著,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李裁縫是富戶,家裡電燈雪亮,牆上新糊了報紙,感覺跟城市差別不大。他是個死硬的倒王派,又天生有幽默感,現在有了我們這些聽眾,就不斷地用缺乏邏輯的語言譏諷和控訴剛下臺的王隊長,說老王過去如何霸道如何專制,如何不得好死。末了,忽然跟我們說:“歷史上,姓王的都不是好人;姓李的,都是大英雄。”
此話一出,我們譁然:“不對吧?哪個姓李的是英雄?”
老李是山東人,用方言朗朗答道:“李玉和!”(京劇《紅燈記》裡的正面人物)
這個名字,從他嘴裡說出來,聽上去就是“力雨賀”。
“那,姓王的呢,哪個是壞人呀?”
“王連舉啊!”(京劇《紅燈記》裡的叛徒)
我們爆笑,小迷糊說:“什麼呀?不算,不算。”
李裁縫抬起頭,較起了真兒:“力雨賀!怎麼的,不算英雄?”
我們繼續笑,龔本輝故意說:“姓李的,也有大壞蛋呢!”
老李警惕道:“誰?”
“李承晚。”(朝鮮戰爭時期的韓國總統)
老李愣了一愣,也許是感覺似曾耳熟,但隨即一口咬定:“我就知道力雨賀!”
和老李笑笑鬧鬧,倦意漸漸上來,老李也停了手中的活兒:“不幹了,睡啦。”他稀里呼嚕脫衣上炕,關了燈,叮囑我們道:“晚上起夜,就在牆根兒底下尿,別走遠了。”
“有狼?”
“狼?狼還不敢進屯子,野地裡,有蘇聯特務!”
啊!老李一句話,說得我們脊骨發涼,睡意忽地一下就沒了。睜眼看看窗外,沒有一絲燈光,外面卻總像是有人影。房脊上,寒風掠過,宛如陣陣狼嚎。
5
我們住在李裁縫家,開伙卻是在劉隊長家。四個女生,輪流做飯,當然也給她們算工分,然後內部調劑。男生則是坐享其成,飯來張口。東北這地方,大男子主義嚴重,因此沒有誰覺得這不對勁兒。
冬季是農閒,吃多了浪費,農民只吃兩頓飯。我們入鄉隨俗,也如此,頭晌飯九點多鐘吃,下晌飯下午四點多鐘吃。第一天吃罷頭晌飯,我們就摩拳擦掌,要求去幹活兒。劉隊長笑笑說:“這麼老遠來,歇兩天再說吧。”
“也不累,歇什麼呀!”我們那時候,大傻帽兒一個,非要搶著給自己戴上籠套。
“好吧!”劉隊長磕磕菸袋鍋。“男的刨糞,女的搓麻繩,都抻悠著幹,先鍛鍊鍛鍊。”
人生的籠套,就此戴上。從那一天起,直到今天,我都沒把這籠套解下來,只不過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叫法,有時侯叫“煉紅心”,有時侯叫“做貢獻”,有時侯叫“謀生”,有時侯叫“在崗”,反正就是稀裡糊塗的賣命。
我們是在一個非常悠閒的時期切入了農村生活,所以沒有感覺勞動這一關有什麼難。刨糞實際上就是刨凍土。夏季裡從豬圈和廁所起出來的農家肥,要摻很多土,堆成一堆發酵,到冬天被凍得梆梆硬,得用丁字鎬一點點刨下來,用車拉到地裡去,準備春天時候用。
頭一天干活兒,感覺很新鮮。兩人一把鎬,虎口震得厲害,刨二、三十下就要換人。幹兩個鐘頭之後,還要歇20分鐘。歇氣的時候,可以回家暖和暖和。
歇完氣,龔本輝到了場地,認不出哪一個是自己用的鎬了,就高聲問:“哪個是我的鎬?”
小迷糊就吃吃地笑:“哪個是你的搞?哈哈,你的搞,你什麼時候的搞?”
眾人會意,都哈哈地樂。原來那個年代,“搞”這個詞,在民間有色情意義,跟“做愛”有點兒接近,比如“亂搞男女關係”、“搞破鞋(婚外戀)”等等。
小迷糊一點破,幾個男生就此伏彼起地喊:“這是我的搞!”“那個,我的搞!”潛意識裡,暗指在隊部搓麻繩的那幾個美眉。說著說著,索性就點開名了:“關美玲,是不是龔本輝的搞?”“梁燕眉,最好讓小迷糊的搞!”長這麼大,第一次說黃段子,我們幾條臭魚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