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的考場就是聯排的小黑屋,成為“號舍”。學子進入後,負責監督的號兵會把大門掛鎖,僅留一個遞送考卷的小窗。
整整一天,學子們的吃喝拉撒都在小黑屋裡完成。
燭光如豆,小小的屋內染上了昏黃,許二郎坐在案邊,玩硯臺倒入清水,緩緩研磨。
距離開考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足夠他靜下心來想一些事。
自古科舉重經義,輕詩賦,再加上大奉詩壇衰弱已久,因此這會試最後一場,對於大多數學子而言,只是走個過場。
方才入院時,相熟的學子們言笑晏晏,怡然自得。不像前兩場,臉色嚴肅,心態緊張,彷彿要披甲上陣似的。
但是,別人可以輕鬆,許二郎知道自己不能疏忽大意。
他是雲鹿書院的學子,按照朝堂諸公對雲鹿書院學子的態度,中了進士之後,要麼發配到窮鄉僻壤,要麼遲遲不給官身,雪藏起來。
許二郎有自己的志向,既不想被髮配到窮鄉僻壤,又不想留京雪藏。
“前路漫漫啊........”許新年嘆口氣。
這時,門外的號兵敲了敲小窗,甕聲甕氣道:“老爺,卷子來了。”
參加春闈的都是舉人,舉人有做官的資格,大頭兵們都直接稱考場學子為“老爺”。
許新年接過卷子,鋪開在桌案,此時天色已亮,不過朝陽未曾升起。
藉著橘色的燭光,許新年定睛一看,題目是《程子·干戈》中的一句話:“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飽讀詩書的許二郎瞬間提煉出核心:詠志!
他盯著考卷,神色難以控制的呆滯,眼睛裡則有難以置信。
“大哥那天進我屋子前,肯定踩過狗屎吧?”許二郎喃喃道。
這也能給他猜中?
那天抓鬮的事,許二郎權當是應付煩人的大哥,春闈考題雖然可以猜,但僅限於經義和策論,畢竟兩者有跡可循。
詩詞題目則完全看考官的心情,想出什麼就出什麼,即使以路邊野花為名,也是有可能的。
這都能猜?!
除非大哥那天晚上踩到了狗屎,許二郎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能。
等一下.........許新年震驚、困惑、茫然等等表情,統統轉化為狂喜和振奮。
大哥猜對題了,大哥猜對題了!
他豁然間挺直腰桿,忍不住想長嘯三聲來表達此刻內心的激動。
“以大哥的詩才,既然猜對了考題,那麼會詩第三場,將以我許二郎為尊。我,我也許能競逐會元。”
會試取中者為“貢士”,貢士首名稱“會元”。
他這麼想是有道理的,首先,會試糊名,他雲鹿書院學子的身份不會曝光,因此不會被排擠。其次,許新年是天生的讀書種子,大儒張慎的得意門生,再加上儒家體系過目不忘,念頭通達等加成,自身水平遠超國子監學子。
最後,大奉為了防止科舉舞弊,安排了三名主考官,多名同考,這裡頭的成分就複雜了,三名主考官必定來自不同黨派。
沒準還互相敵對。
即使有人能買通一名主考官,也不可能買通其餘兩名。
因此每一屆的會試,考官之間,也會來一場龍爭虎鬥,然後相互商議、妥協,做出最後抉擇。
“天不生我許新年,會試萬古如長夜啊。”
即使驕傲如許新年,這會兒屋內無人,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手舞足蹈,笑的像個傻子。
如果有床,他會在床上打滾,或者像蛆一樣扭來扭去。
“大哥真是我福星啊!冷靜,冷靜,大哥給我的詠志詩是什麼來著........”
許新年定了定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幸好儒家八品的他,早已做到過目不忘,而且大哥給的詩確實好,他記憶還算深刻,很快就回憶起來。
提筆蘸墨,展開草稿紙,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依舊在微微發抖。
“沒出息,不過就是會試,激動成這樣。爹說過,我是有首輔之資的。”
自我調侃了一句後,許新年心情放鬆了些,手不再抖,飛快在紙上書寫: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