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紙廣告人看到的;他一次也不
漏過;向全國各地打聽中風症的療法;購求出售的藥品。這些書信和紙袋;他一
件也不丟掉;都堆積在身邊;望著它們過日子。長年累月下來;這些陳舊的紙片
就堆成山了。
我沒有回答老婆子的話;在爐炕上俯下身去。越過山頂的汽車震動著房
子。我心裡想;秋天已經這麼冷;不久就將雪蓋山頭;這個老爺子為什麼不下山
去呢?從我的衣服上騰起了水蒸氣;爐火旺得使我的頭痛起來。老婆子出了店
堂;跟巡迴女藝人談天去了。
可不是嗎;上一次帶來的這個女孩已經長成這個樣子;變成了一個漂亮
姑娘;你也出頭啦!女孩子長得好快;已經這麼美了!〃
將近一小時之後;我聽到了巡迴藝人準備出發的聲音。我當然很不平靜;
可只是心裡頭七上八下的;沒有站起身來的勇氣。我想;儘管她們已經走慣了
路;而畢竟是女人的腳步;即使走出了一兩公里之後;我跑一段路也追得上她
們;可是坐在火爐旁仍然不安神。不過舞女們一離開;我的空想卻象得到解放
似的;又開始活躍起來。我向送走她們的老婆子問道:〃那些藝人今天夜裡在哪
裡住宿呢?〃
這種人嘛;少爺;誰知道他們住在哪兒呀。哪兒有客人留他們;他們就在
哪兒住下了。有什麼今天夜裡一定的住處啊?〃
老婆子的話裡帶著非常輕蔑的口吻;甚至使我想到;果真是這樣的話;我
要讓那舞女今天夜裡就留在我的房間裡。
雨勢小下來;山峰開始明亮。雖然他們一再留我;說再過十分鐘;天就放
晴了;可是我卻怎麼也坐不住。
老爺子;保重啊。天就要冷起來了。黃色眼睛;微微地點點頭。
少爺;少爺!
她抱著我的書包不肯交給我;我一再阻攔她;可她不答應;說要送我到那
邊。她隨在我身後;匆忙邁著小步;走了好大一段路;老是反覆著同樣的話:〃真
是抱歉啊;沒有好好招待您。我要記住您的相貌;下回您路過的時候再向您道
謝。以後您一定要來呀;可別忘記了。:
我只不過留下五角錢的一個銀幣;看她卻十分驚訝;感到眼裡都要流出
淚來。可是我一心想快點趕上那舞女;覺得老婆子蹣跚的腳步倒是給我添的麻
煩。終於來到了山頂的隧道。
非常感謝。老爺子一個人在家;請回吧。
走進黑暗的隧道;冰冷的水滴紛紛地落下來。前面;通往南伊豆的出口微
微露出了亮光。
千隻鶴
(日本)川端康成
一
菊治踏入鎌倉圓覺寺院內,對於是否去參加茶會還在躊躇不決。時間
已經晚了。
“慄本近子之會”每次在圓覺寺深院的茶室裡舉辦茶會的時候,菊治照
例收到請帖,可是自從父親辭世後,他一次也不曾去過。因為他覺得給她發
請帖,只不過是一種顧及亡父情面的禮節而已,實在不屑一顧。
然而,這回的請帖上卻附加了一句:切盼蒞臨,見見我的一個女弟子。
讀了請帖,菊治想起了近子的那塊痣。
菊治記得大概是八九歲的時候吧。父親帶他到了近子家,近子正在茶
室裡敞開胸脯,用小剪子剪去痣上的毛。痣長在左乳房上,佔了半邊面積,
直擴充套件到心窩處。有掌心那麼大。那黑紫色的痣上長著毛,近子用剪子把它
剪掉了。
“喲!少爺也一道來了?”
近子吃了一驚,本想把衣襟合上。可是,也許她覺著慌張地掩藏反而
不好意思,便稍轉過身去,慢慢地把衣襟掖進腰帶裡。
她之所以吃驚,大概不是因為看到菊治父親,而是看到菊治才慌了神
的吧。女傭到正門去接應,並且通報過了,近子自然知道是菊治的父親來了。
父親沒有直接走進茶室,而是坐在貼鄰的房間裡。這裡是客廳,現在
成了學習茶道的教室。
父親一邊觀賞壁龕裡的掛軸,一邊漫不經心地說:“給我來碗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