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傷得不輕,歪斜地躺在車後座裡發出沉重的喘息聲,手臂上多道外傷,把襯衣染得血跡斑斑,嘴唇也被打破了,鼻子老在不爭氣地流血。我到村衛生所找紗布回來,欲給他包紮傷口,突然,劉軍的手機在滴滴作響,他立馬騰起來,對電話裡嗷嗷地叫了幾句,精神抖擻地跳下車,一瘸一拐地朝村子走,回頭對我喊:“小宋,把車門鎖好,跟我走!”
我們折回陳一萍的家,看到院子外面圍滿了村民,警察和當地宣傳部門已經趕到,把現場圍得水洩不通,我們鑽進院子裡,有兩個歹徒已經被抓獲,反綁著,跪在院子中央,一群警察盤著雙臂在等指示,宣傳部的周副部長在堂屋裡一個勁地打電話,鎮長、村支書也都來了,圍在他身邊,一臉幹苦,目光沮喪。
劉軍讓我在外面等,撥開人群,緩緩地走進院子裡,一步挪著一步,像一個惡戰歸來的倖存者,神情冷峻,目光惆悵。他走到一個歹徒跟前,狠狠地用腳踢他,整個人撲上去打,警察上前勸架,他吐了兩泡口水,不解氣,嘴還在不乾淨地罵娘。周副部長笑面迎上,看見他滿臉血跡,面有震懾:“老劉,你沒事吧。”劉軍橫他一眼,不加理睬,直步朝裡走,周副部長有縣委書記的叮囑,不敢得罪,跟在他旁邊點頭哈腰地陪好話,一直隨他進堂屋。
我走到那個推我入水坑的男人跟前,既仇恨又心軟,心情很複雜,他抬頭看我一眼,十分的難為情,扭了扭反綁雙臂的肩膀,把頭埋得很低。我見他膝蓋邊有一顆瑪瑙佛珠,是從劉軍的手上掉的。我伸手去撿,他朝左抬抬下巴:“喏,那邊還有。”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走過去撿。再看看四周,希望能把珠子都找回來。
屋子裡的光線不好,所有人的臉都是灰濛濛的,牛頭馬面,各有其相。村支書給領導倒水,劉軍岔開兩腿坐在藤椅上,陰著臉,直接攤牌:“周副部長,今天這事兒您要怎麼辦?”周副部長犯難地嘖嘖嘆氣:“老劉啊,發生這樣的事情,確實是我們的不對,鎮裡村裡的幾位幹部都在場,他們對你是心存歉意,就通融點吧。”見他們不務實,劉軍暴怒,壓住性子反問道:“我砍你幾刀,再對你說對不起,有用嗎?!”周副部長怕了,一臉膽怯,連聲說沒用沒用,給他沏茶倒水,在身後用蒲扇給他扇風納涼。
劉軍見他們都沒有明確表示,表面平靜如水地喝茶,其實心裡怒火如熾,他沒心情與他們耗,用肘子撐起身子艱難地站起來,欲要走。鎮長笑面迎上,攔他坐下,拿出紅塔山給他抽,並親自點火。劉軍抽了幾口,癟著臉看他,他呆了半晌,忽然發了狠誓:“劉記者,今天的事兒,是我們的錯,我們失誤,沒把事情打點好,毆打您的歹徒我們一定嚴懲重罰,該判刑的就判刑!”
劉軍依然沒有發話,撅著嘴抽菸,天色漸漸暗了,堂屋外面已是炊煙裊裊。鎮長急了,對旁邊的幾個村幹揮了個手勢,拿來了一個牛皮紙大信封,放到劉軍的跟前,畏生生地說:“劉記者,這是我們石磨村給你的補償費,您看夠不夠?”
劉軍不動容。周副部長湊到劉軍的耳朵邊嘀咕了幾句,對他很不好意思地笑,劉軍藐視地冷笑:“老子的命就值這點?”唬得周副部長啞口無言。
一旁的鎮長雙唇發顫:“那……那怎麼辦?”
劉軍起身離開:“我沒時間陪你們耗,先回去住院,觀察情況,過幾天再說。”走幾步,又回頭補充:“周副部長,替我轉告張書記,改天我請他吃飯。”
周副部長一頭冷汗,還是撐著笑面陪他出去,一個勁地勸:“劉記,你看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咳,你和我書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了。”
劉軍想了想,自行也做了退讓,收下牛皮紙信封,拉著臉說過段時間我會把醫療單子帶來。屋子裡的鄉長村幹部躬著腰,送劉軍出去,個個身後汗溼一片。
逃難殊途(1)
那次採訪算是我記者生涯中最危險晦澀的一次,事情算是解決後,我們不敢逗留,匆匆打道回府。劉軍的身上多處受傷,只好由我開車。返回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還微微地飄起了小雨,我對路況不熟也怕顛簸到劉軍,把車開得很慢,凌晨1點多才抵達寧城。
我直接把車開到區醫院大門外,一跳下車就直奔急診科大呼小叫地找大夫,安靜的醫院被攪得雞犬不寧。看見有人從值班室裡出來,我機警地跑回到車裡看劉軍的狀況。此刻的劉軍已經昏迷了,捲曲成團地躺在裡邊,奄奄一息,把我著急得半死。我鑽進去抱起他的頭叫喚他:“劉軍,你醒醒啊!”心中有一絲不祥掠過。兩個女護士傻愣愣地站著,我扭頭對她們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