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
乍試夾衫金縷縫,山枕斜欹,枕損釵頭鳳,
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尤剪燈花弄。
——李清照《蝶戀花》
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
她是不會忘記的,汴京的信使送來誥命的那天,他眼裡閃耀著的自傲和忠誠。她更不會忘記,臨別的一刻,他在她耳邊許下的一句承諾。
他說,等他打好了前程,就回來接她。
她不知道那是因為他不想讓她一起受累才那麼做,還是他為了掙脫她的束縛而打的幌子。在他不在的日子,耳畔常常響起他說過的話,可是他一去便無音信,於是預感告訴她,不要等了,他早去尋找他的快樂,像一隻放歸山林的虎,不會再回來了。
不知道多年以後,在他臨死前,腦海裡會不會閃過那天的場景,會不會有一種想向她說聲對不起的衝動。
但,眼下我並不想評論這個男子,相比起來,那個聰慧的女子更能勾起我的同情。她生在封建時代的男權社會里,是她的不幸,太可惜。中國那麼長的歷史為什麼只有一個女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稍微想來,多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思想的壓制性果然強大。那些有婦之夫可以肆無忌憚地尋花問柳,從不擔心有一天女人會公然造反,女人們似乎也從未想過要從男人們那裡贏回自己的地位。總是得過且過,甚至屈服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命。也許,只要能有一口飯吃,能有一件衣穿,她們就會溫順得如一隻小貓。太不公平,然而卻維持了數千年,甚至就連皇權自乃天賜這種鬼話也能叫方圓九萬里,上下五千年的民眾俯首稱臣,多麼不可思議!
話說回來,李清照是我所認為極其內斂的女子,可能也與時代相關。我們的時代就像架在鍋爐上的水,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冶煉安分的精神追求。其實,說自己內斂的人很多,就我認為,“內斂”這個詞,確不是那麼經得起說道的,畢竟,要麼是一種長時間的修養,要麼就是與生俱來。所以,對於李清照,我只能說,像她那樣的安靜之人已然稀罕了。
趙明誠也許正遊歷著遠方世界的光怪陸離,而她卻只能守在這裡,無處可逃。是她心甘情願還是情非得已?我不懂,難道真要等到海枯石爛只為一句輕飄飄的安慰?說放棄有多難。
我不禁想問傳說中的白素貞,寧可為了一段轉瞬即逝的愛情斷送了千千萬萬妖孽夢寐以求的成仙機會,你值嗎?我不禁想問賽斯,那個一心要同瑪姬廝守一生的天使,在你懷著強烈願望變成人類的瞬間,你有考慮過人間的變幻莫測嗎?你一定沒有料到,沒料到你的上司會在你夢想成真的第二天就帶走她。
你說,只要能和她在一起。
就像深邃的蒼穹突然出現的一顆極為明亮的星星,發現它的人們會驚歎它的璀璨,然而為了釋放的一刻,星星耗盡了一生的等待。
拋卻財富、名譽,眼裡只有美好,那一刻便是永恆。
我想那些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也該如此吧。
她是相信被稱作宿命的東西吧?她這一輩子算是在感情的土壤裡生了根,她用盡一切才華來消遣那些孤單的時光,縫製羅衣,吟詩作畫,繡花女紅,瑤琴小調,件件不離手,她有大家閨秀的柔情也有巾幗不讓鬚眉的氣魄。
醉臥床榻,床頭的書卷散發著昔日的氣息,像是迷魂香,渙散得惹人發呆。
人間的愛恨總是變幻無常,昨日的狂歡瞬間變成了今日的蒼涼。彷彿十年的時間只覺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來,什麼也沒有發生,她還是孤孤單單的她,那些和他的歡聲笑語,那些逗趣的片段彷彿只存在於眼前破碎的鏡面中。
燭火烤不幹淚水,她不禁懷念這間屋裡的每一個夜晚。
還記得剛收拾好這間屋子的時候,無論是案頭或是茶几,就連臥室中的枕蓆之上也被李清照擺滿了各種書籍。他嫌她對書太沉浸,於是一次枕蓆間,他以閨中相謔的口吻對她說:“你把這些書籍古器侍弄出靈性來,豈非欲其生《淮南子·時則訓》之效?”她當然再明白不過了,他是說書畫古器能如劉安所云大可“去聲色,禁嗜慾”,於是不無調皮地答道:“豈止什麼歌舞女色不能與書籍字畫相比,即使充滿公事的狗馬奇物,亦宜視為殷鑑,不得沉迷其中!”
這是《史記·殷本紀》裡的一句,恰巧應對他所用《淮南子》裡的一句。趙明誠不禁為她的學識歎服,他雖不喜歡臥帳裡有書卷的氛圍,但她俏皮可愛的模樣也實在惹人愛憐。
還記得那些夜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