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部分(3 / 4)

氣了;寶釵不再逮機會嘲諷他和黛玉了,天下從此太平,他耳根也可以大大地清淨,應該是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怎麼反倒會悶悶不樂呢?這就是人性的奧秘了。愛情的甜蜜,其實其中有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就是戀人對情敵的防備,以及必要時的主動出擊。當然,這個部分過分膨脹,鬧得沸反盈天,是會惡化愛情的;但這個部分完全消失,面對情敵,甚至在增加潛在的情敵的情況下,居然完全無所謂起來,那麼,愛情也就有了缺陷,就顯得淡而無味。寶玉面對黛玉真誠地把寶釵當姐姐把寶琴當妹妹待,他就若有所失,就悶悶不樂了。

黛、釵合一,當然不是兩個人完全合併為一個人,只是她們不再衝突,從相互防備到相互慰藉,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曹雪芹透過寶玉私下裡去問黛玉,給了一個解釋。寶玉借《西廂記》裡一句話,就是:“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他這是問黛玉,是幾時她跟寶釵盡棄前嫌,和好到如此地步的?黛玉就告訴寶玉是怎麼一回事兒:她說錯了酒令,寶釵不是去向家長告發,而是私下裡給她提醒,實際上進行保護,後來更憐惜她寄人籬下,派人給她送來上好的燕窩和潔粉梅片雪花洋糖,從那時候起,她就改變了對寶釵的看法。她對寶玉說,誰知寶釵竟真是個好人,我素日只當她藏奸!寶玉這才明白。

寶玉明白了,作為讀者,我們也跟著就明白了嗎?我開頭,說實話,還是不怎麼明白,後來,多讀了幾遍,又細想一番,才算明白過來。

在那個時代,如果寶釵背靠背地不讓黛玉知道,也不擺出正式告密的架勢,只是趁一個機會,在她母親或王夫人,或乾脆在賈母面前,聊閒篇地淡淡說起,黛玉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西廂記》《牡丹亭》的邪書詞曲,讀得入了迷,以致那天玩牙牌,說牙牌令,竟然連續說出了兩句。那麼,縱使這些家長不至於去追查、去責備黛玉,黛玉在她們心目當中,也會立刻就成為不軌之女。薛姨媽、王夫人本來就防著黛玉,如果不是有賈母在,也用不著黛玉犯錯誤,她們早就包辦二寶的婚姻了;那麼如果賈母知道黛玉竟然偷讀邪書,喜歡“淫詞浪曲”,她在為寶玉選擇媳婦的時候,天平就一定會向寶釵傾斜。但寶釵在這樣一種情勢下,竟然沒有藏奸告密,而是把黛玉引到蘅蕪院私室,誠懇談心,不僅勸誡黛玉要小心謹慎,更向黛玉坦白,你還記得那段話嗎?寶釵怎麼說的?她說,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夠人纏的。那時候,她家大人藏書裡,諸如《西廂記》《琵琶記》,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家裡弟兄們揹著她看,她也揹著弟兄們看,當然,全都揹著大人一一看過。這麼說,其實寶釵在看所謂“邪書”,讀所謂“淫詞浪曲”方面,時間比寶玉、黛玉早,種類比他們也多,算得上是個先行者。我們都該記得,早在第二十二回,寶釵就跟他們介紹過《魯智深醉鬧五臺山》那出戏裡的一闋《寄生草》,如果不是讀過那詞曲,光憑看戲,她怎麼背得下來,而且還能分析出那麼多道道?寶釵告訴黛玉,自己其實是個過來人,後來被家長髮現,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這才丟開了。當然,寶釵畢竟是寶釵,她免不了對黛玉一頓訓誡,說女兒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黛玉雖然感謝寶釵對她的真誠與保護,卻也未必就從此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規範去想去做。實際上在四十二回以後,這兩個人大體上還是各行其道,但是雙方成了朋友,不再猜忌衝突,合好為一,這是事實。黛、釵合一,不是人的合一,而是人際上的合一。

曹雪芹為什麼要這樣安排,設計出黛、釵合一的情節?這才第四十二回啊,按全書一百零八回計算,一半都不到,兩個本質上對立的藝術形象,就不互相沖突了。這說明,儘管我們後人有的按照現代意識,比較強調黛的反封建和釵的順封建,喜歡看她們兩個一再地衝突。可是,曹雪芹沒有滿足這種心理需求,他雖然在下面也還是寫到黛、釵的重大差異,比如第七十回她們二人所填的柳絮詞,仍然各唱各調,大相徑庭,但是,起碼從寫黛玉不再尖酸刻薄,尤其不再對寶釵摩擦衝撞這一點上說,豈不是磨去了她的稜角,減弱了這一藝術形象的抗爭性?

我的看法是,曹雪芹他這樣設計,是因為在他心目裡,黛、釵儘管思想有別,追求不同,但她們同是閨閣囚徒,同樣受到封建禮教的壓抑,都屬紅顏薄命,都應給予理解、同情,為之惋惜、哀悼。

第七回,就是周瑞家的送宮花那一回,就寫道,薛寶釵胎裡帶來一股熱毒,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暗示,她其實和其他貴族家庭的青春女性一樣,從先天說,她身腔裡也是一副渴望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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