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任何乞丐和流民進入板子村地界。重新盤點全大隊的糧食和牲畜,做回當年老旦書記的辦法,鍊鋼和水利再重要,也比不上種地,也比不了活命!幸虧老旦當年沒有全面執行公社七分鋼鐵、三分田地的指示,否則這個冬天都過不去。往好處想,估計這次饑荒和舊社會不一樣,等冬天過了,國家的賑濟就可以到了。
有盼回來了,老旦雖然高興,畢竟有些不安,覺得自己給兒子帶來了不該有的恥辱。兒子不太說話,他能夠感覺到那18歲的身軀裡幾乎崩潰的靈魂。有盼三言兩語就說明了休學的原因,老旦沒有勸他,這天下都亂了套,想必學校也好不到哪裡去。已經有一個兒子不知下落,自己也已經無力支撐家的重擔,就讓最後的希望留在身邊吧。
這春天仍舊是冷。《人民日報》的元旦社論提出,在六十年代的第一年要做到開門紅、滿堂紅、紅到底,要在全國“大好形勢”下進一步推動“大躍進”的高潮。可板子村的情況卻是開門就喊餓,滿屋子都是餓漢,大隊的米倉很快就要見底了。老旦看著報紙心中疑惑,怎麼,全國還是形勢大好?餓死這麼多人的事情不值一提?
這一年夏天,豫北大地又遭遇了十年前規模的旱情,雨量很少。板子村幾十條人命換來的引水渠工程變成了擺設。帶子河在進入板子村之後就幾乎斷流,郭平原設想的“清水灌溉萬畝田”的壯觀景象,變成了一條十幾里長的土溝。洛河的水也正如袁白先生所言,根本無法透過水庫引向北面,因為地勢落差太大,水庫的汲水裝置功率不夠,就是抽上來,這點子水量還沒流到板子村就被曬乾了。村民曾經保留耕種的耐旱作物豆子和蕎麥,都按照公社的命令換成了小麥,需水量大。沒有水,板子村人勒緊褲腰帶省下來的種子,很多連穗兒都來不及抽,就在烈日炙烤的大地裡荒蕪了。郭平原和謝國崖等首腦慌了神,帶領著全村百姓日夜不停進山採水,可終歸是杯水車薪,僅夠滿足村裡人的生活用水。任憑郭平原帶領大家在地裡晝夜勞作,到了秋收,災難還是出現了。板子村大隊30%的土地絕收,50%嚴重欠收,只有兩成土地達到了三年前的畝產水平。但總算還有糧食下來,郭平原意識到這是全大隊人最後的救命糧,嚴令按照最低標準向社員提供,餓不死就行。
在秋天的第一場涼雨落下時,恐怖的饑荒如同惡魔般降臨大地。
食堂裡再沒有說笑聲。人們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在食堂門口領一碗稀粥。饑荒來得如此之快,猶如閃電擊中原野。公社的賑濟糧遙遙無期,能吃的都吃了,農作物的杆莖都被做成了菜團吃光。牲口們更是嚴重缺食,站都站不起來,連交配都沒了興致。最能吃喝的牛和騾子先被殺了,然後是馬,然後是豬和羊,最後是不下蛋的雞和奄奄一息的看門狗。謝國崖組織大家四面出擊,將板子村周圍所有的野狗、野貓、黃鼠狼、耗子、壁虎、麻雀、蝗蟲、知了、蚯蚓、蜻蜓等一切可以煮熟的活物盡數捉來,統統變成村民們果腹的食物。與此同時,謝老桂帶領一支隊伍,將荒野上能夠食用的玉米杆子、野菜、野草、榆樹葉子也都擼得精光,或曬成菜乾儲存起來,或進行粉碎與糠拌在一起。可這些不頂料的東西並不能撐過冬天,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家家戶戶開始想盡辦法私藏糧食,不再參與集體圍剿生物和野菜的活動。獵物迅速減少,很快就滅絕在荒蕪的田野,出去打食的人開始失蹤,然後被發現死在回來的路上。他們飢餓不堪又體力透支,一個眩暈摔倒,就再也爬不起來。大隊的集體生產活動終於名存實亡,郭平原和謝國崖的組織已經毫無效果。謝老桂的民兵隊伍連槍都拿不動了,他們看守的救命糧也被監守自盜,偷種子的民兵們很快被公社抓到,組織下令槍斃。領頭的是謝老桂的二堂哥,他被槍斃的前一天,老爹老孃因為吃得太飽而雙雙撐死。全村人終於意識到,所有人都在劫難逃,這個冬天就是他們的墳墓。
老旦看著女人一天天萎縮下去,看著曾經強壯的有盼兒瘦成了皮包骨,看著自己魁梧的身影變成了蝦米一般的細弓,看著全村男女老少都變成了餓鬼,他心中浮起從未有過的恐懼:怎麼會這樣?在他的有生之年,雖然有著無數飢餓記憶,可是這樣家家戶戶都捱餓,連討飯都無處可去,飢餓到讓人絕望的大範圍的饑荒,還從來沒有遇見過。土地產能較好的板子村也死了那麼多人,那黃泛區的百姓如何能夠捱過這個冬天?
食堂關門了,也關閉了鄉親們的希望。公社與大隊的號召已毫無作用,喇叭裡仍然在喊著“形式大好”,各家各戶卻在嚴寒與絕望中在大地上尋找最後的食物。一場大雪把他們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