腫的雙眸,她咬牙切齒面臉仇恨……是了,這就是現今的她,笑容不再,甜美不復。前日匆匆一瞥,她只留下一句“該死的應該是你!”
該死的是他銀翟——可若是當初他從不曾存活與世,那該多好,又怎會歷經這樣自己不想要的人生?這條命一出生便不由自己選擇,有能力選擇時卻荊棘遮眼,滄桑迷茫,誰來告訴他接下來該怎麼走?
翟走到牆角,一棵大樹將宮燈的光線完全覆蓋,他背抵著冰冷牆壁,身子緩緩下滑,無力地跌坐下去。幾絲凌亂的烏髮遮住漆黑雙瞳,瞳孔裡沒有凌厲晶芒,像被烏雲籠罩的天空,除了死一般的黑寂無半絲生活氣息。
“瓦兒……我真那麼該死?”他閉上眼睛,嘴裡輕喃。
“銀冀……我該羨慕你還是同情你?”他又低唸了一聲,身子更加歪斜下去。
“瓦兒……冀……”他緊了緊拳頭,聲音含在口裡越來越低沉模糊。
為什麼他要來到這座圍牆邊?為什麼腦海中翻來覆去都是哀慼憤恨的女子與銀冀的面孔?為什麼命運會有如此該死的作弄?
一陣風過,濃郁酒氣從他身上散開,黑眸陡地睜開閃過銳利寒光。
巡邏侍衛列隊經過,整齊的步伐由遠及近,又由近漸遠。
翟重新閉上眼睛,腦子頓時清醒了許多。銀冀與瓦兒的面孔依舊交替出現,無法驅散,千絲萬屢的苦悶壓抑心中,沉積多年的宿怨堆積得幾欲爆發。他粹然起身,大大搖晃了一下才站穩,抬頭仰望漆黑不見深處的天幕。
銀氏先祖,你若英明又怎會造成“太子之亂”?你若以“太子之亂”為戒,又何不下令將次出之子直接處死?你可知道,就這樣被拋棄的王族之子難以甘心?你可知道孿生兄弟的悲劇既是註定又怎能避免?
師傅,你若一心幫我返歸王族,奪得江山,又為何要我煉歷那麼久的殺手之路?你若真心為了王朝百姓,又豈能坐看我兄弟殘殺?而我……江山不是非要不可,卻仍如此一步步被仇恨驅使,這究竟算我反抗命運的不公?還是我只不過從未擺脫過你的算計?
翟慢步走著,腳步虛軟,不知不覺來到沁梅園正門,門扉緊閉,不見其中風景。他駐足站住,仰頭注視著門上深色的大銅環,視線一動不動呆了一般。
瓦兒……她的名字似乎一直與銀冀緊密相連,他咀嚼著這兩個名字,疼痛苦澀沉澱在心底。
無可否認,多年的屈辱仇恨、冷血殘酷,他曾經很成功地說服自己將它們加諸在他們身上,即使有遷怒之嫌,他也不在乎,只因這麼多深沉激烈的傷痛必須有一個發洩的出口,狂躁到冰極的仇怨必須有一些人來承擔。
所以,他不惜傷害任何人。
翟依舊盯著那深色的大銅環,身子僵硬。這兩日,他一直喝酒,半醉半醒間反覆問自己:你真的不惜傷害任何人嗎?知道銀冀身中詛咒難逃厄運,你真無動於衷嗎?看到瓦兒變得傷痕累累滿腹仇恨,你真不曾後悔過嗎?
吱嘎一聲,門開啟。門內一人驚立,小嘴微張:“翟?”
“筱水……”
筱水只匆匆看他一眼,飛快將他拉進門,重新閉上門扉,落了栓才轉過身來。她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翟,第一次見你喝醉。”
翟偶爾會小酌幾杯,但絕不貪戀,今日這酒味卻燻得嗆人。再看他雪白的衣角滿是褶皺,髮絲幾縷凌亂,下巴上隱隱浮有青渣,眼神冷漠但難掩傷感憔悴。若非對翟異常熟悉,筱水幾乎要認不出來。
“我沒醉。”翟掃視院落一眼,警覺到某種怪異,皺眉問:“沁梅園有事?”
筱水緊張地抓住他白衣袖口,張大眸子:“翟,你這樣子還是因為紅瓦兒嗎?”
翟對上她水光瀲灩的眸子,突然撇開頭,不願就此剖析令自己心絞難抑的情感。他自嘲扯扯唇角道:“你以為她有這個本事麼?”
“我和師姐都認為她有。”筱水道。
“那我告訴你,紅瓦兒只是我用來對付冷君的棋子。”
筱水踏過一步,重新對上他的臉,眼中漸漸積聚難言的傷痛:“是麼?你是要拿這句話說服你自己的吧?你恨冷君,你卻愛上了紅瓦兒……”
“筱水!”翟警告地低吼,他苦苦壓抑、不願承認的感情真表現得那麼明顯嗎?
筱水悽悽一笑:“何必又急著阻斷我的話?我認識的翟夠冷酷,夠理智,夠果決!這樣的翟讓我和師姐只想無論發生何事,我們都願意陪著你……”
“筱水。”翟聲音淡下,喉頭似有東西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