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呼哧跑,陳勉一圈圈地攆過安安,安安一圈圈地避讓陳勉。時間久了,慢慢就成了默契。對於陳勉來說,這是無心的開始,對安安來說,這是有心的追求。少女的豆蔻心事,一片烏雲都能聯想到彩虹。安安愛情名著看多了,對這個冉冉展開的世界有著比別人更浪漫的期待。
她用目光默默追逐著那個背影。等背影從視線中消失,便抬頭望月。年輕時候的月亮又大又飽滿,月光彌散天地,籠住眾生一夜的溫軟好夢。
這樣啞巴一樣地持續一陣後,兩人終於開了口。
陳勉在她身邊剎住:“這位同學,請問你們學校哪有小賣部嗎?”
安安看他滿頭滿臉的汗,知他是口渴,便說:“那邊教務樓有,不過有點繞呢。”停頓片刻,她自告奮勇,“我帶你去吧。”
路上,安安問:“你不是這裡的教工吧。”
陳勉說不是,問她:“你幾年級?”
安安說,高一。陳勉微微點頭,說,跟我妹妹一般大啊。安安道,你妹妹也在這個學校?陳勉搖搖頭。
此後,安安便執一水壺在操場等。待陳勉跑完固定的五圈後,拿過去給他,略帶一點羞澀地說:“是在我們水房打的。因為,因為看你老去小賣部買水不方便,畢竟挺遠的。”
安安看他沒接,又慌忙補充道:“這,這水壺是新買的,乾淨的,我,我沒喝過……”
陳勉一笑,拿過水壺一仰脖就咕咚咕咚往嘴裡灌。樣子很豪爽。
陳勉不是個會說感謝的人,他對人最大的誠意就是善意的微笑。他這樣笑的時候,眼睛會呈出類似小動物一樣的琥珀色,眼光若湖水一樣平和安寧。安安的心便在這溫順的眼光與溫柔的月色中一點點淪陷。
等到我把安安拉到陳勉廠裡,隆重地介紹給陳勉時,他們已經相當熟了。
“噹噹噹——當,這是大家閨秀沈覺安小姐,年方二八,聰明美貌、嫻雅淑靜——”
安安和陳勉彼此對了下眼,一同笑出聲。
“啊,”我頗掃興,“認識啊,不會吧……還是我魅力大,我的朋友自然就成了朋友。”
安安拉了拉我衣袖,將認識的經過說給我聽。
“就認識了?”
“嗯。”安安抿了抿嘴,溢位一點笑影,“不過真的不知道是你哥。真巧。”
“是媽媽收養的。”
“那也是哥哥。”
“你覺得他怎麼樣?”我來了興致。
“很好啊。跟我哥哥有得一拼。”
“你哥哥?就是那個看上去很奶油的。”我見過她哥哥8歲時的照片,只記得是一個肌膚白皙、面容清秀的男孩。
“哥才不奶油,現在很帥的。”安安說,略蹙了下眉,“不過,我並不喜歡哥哥這類。”
“那是為什麼呢?”
“不曉得,也許是生活中見到像哥哥這類的太多了。”
安安家境好,除開同學,她的交際圈子就都是有錢人家的子弟,那些子弟並不似大家想象中的紈絝,相反都很有教養,然而,教養一多,就有某種虛飾的空洞與繁縟,缺乏尋常人家孩子那種生猛粗魯的生命力。
安安其實是個很矛盾的人,看著安靜斯文,骨子裡卻有暴烈的追求。她喜歡的愛情故事多是像《呼嘯山莊》、《牡丹亭》這樣的。激烈、瘋狂,為情能生能死。
大概人都是這樣的,認為生活在別處,對於圍繞自己的習以為常的生活都有一種顛覆的願望。但是彼時的我尚不能理解,只覺得像安安這樣的女孩子能毫無成見地欣賞陳勉,真的很不容易,所以很開心。
錦年(8)
不久後,我在陳勉床頭看到一本朗文英漢字典。翻開來,扉頁上有安安秀氣的字:陳勉君:好好學習,為時不晚!
似有調笑的意味。我非常好奇,問陳勉:“安安送的?”
“生日禮物。”陳勉頗得意。
“安安是個書呆子,把你也看成書呆子了,你哪裡需要這字典?”
“怎麼不用?”陳勉接道,“我們廠前些時進了些高檔裝置,說明書全是英文的,我看不懂,就問安安,安安後來抽空教我語法和單詞。”
“你還會英語?說幾句聽聽。”我總是隻能抓住現象而抓不住本質,在當時的我看來,普通話都說不標準的陳勉說英語那是天下第一號好玩的事。
“你別鬧了。”陳勉臉紅了。
“說啊,就說:你好嗎?我很好,謝謝你,你呢?我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