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1 / 4)

媽媽燒了水,找了爸爸的舊衣服,讓他去洗澡。

他囁嚅著,“不用,我,我這就要走。”

媽媽眉眼似乎很矛盾,驀了發狠,“你去哪兒?你還有家嗎?”

他目光茫茫,躊躇了下。這一停頓就沒走成。他半夜發燒了,又倔強不肯支聲,等媽媽早上發現的時候,他已經陷入昏迷。

那個冬天,我一直在醫院陪護他。

關於這個意外來客的身世,我只知道是媽媽一個朋友的孩子,那個朋友所在的市遭遇了百年難遇的大水災,災後,家園毀滅,媽媽朋友感染了重病,不久辭世,臨走前,託媽媽幫他的孩子找一份能夠自立的工作。

錦年(2)

媽媽最終給他在郊外找到一份工作。那個時候,我跟陳勉已經相當要好了。他每週三次騎車送我去老師家學琴,兩個小時後接我回,如果天氣許可,我們都要溜達到崇安寺玩。那是個小吃雲集的地方,還有許多遊街藝人玩雜耍,鬧哄哄亂騰騰一片,充滿著俗世的快樂。人間的煙火終於蓋過寺裡的香火,和尚被嚇跑,廟就成了空廟,成為孩子們藏貓貓,仇人決鬥、戀人偷情的絕佳地方。

陳勉和我有時會歇了車溜達進去探險,絕大多數時間只是把腳踏車踩得飛快,把行人嚇得雞飛狗跳。我跟陳勉在一起有一種釋放的快樂。所以當聽說他要宿在廠裡,週末都要輪班時,我氣咻咻地責問媽媽幹嘛要安排到鄉下。媽媽揮手,“小孩子呆一邊去。”陳勉卻瞅了個機會跟我解釋,“我以前坐過牢。正經的單位恐怕不會接收。”

他期待著我吃驚。可是我卻睜大了眼無比仰慕地說:“你真的殺了人?為民除害?”

他笑,覺得我武俠小說看多了,但笑後很認真地跟我說:“我爸以前在我們鎮廣場擺攤,你知道嗎?擺攤是要交保護費的,就是有些黑社會的,把一塊地歸為自己的地盤,誰要在那塊地上做買賣,都要按人頭繳費。”

“憑什麼呀?”

“憑拳頭,你要不交,他就用拳頭說話,揍你。有次,我爸沒有賣出錢,一個子都沒有,交不出來,就被那些人打。我趕過去時,爸爸已經被踢得奄奄一息,可是圍觀的沒有一個人勸。我恨不過,從地上揀起一塊磚頭就朝那人砸去。真準哪,那個人的後腦勺被我敲個正著,哼也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

場面有點血腥。陳勉也立刻停止了敘述,是嘴角一抹冷嘲凝結了很長時間。他為那個衝動,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一個有望透過學習改變命運的學生,命運最終向他背過臉去。

他出獄後,很長一陣,找不著工作,街道辦害怕無業遊民成為社會不安定因子,安排了掃街道的活,他每天天不亮出去掃,有時候會碰到往昔的同學,沒有一個願意逗留時間同他搭話。他由此知道,進過那個地方譬如在你臉上刺了字,不管你有理無理,它會羞辱你一輩子。

陳勉後來離開了小鎮,去城市尋找機會,先後做過夜總會保安、餐廳服務生、建築工地工人,最長的一份工作是開貨運。生命浪蕩在路上,卻從來沒有詩意可言。很多時候,在高速上開,他眼皮一搭,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看到車子歪歪扭扭在黑暗中獨自挺進,都要後怕良久。然而,久了後,對生命的一絲留戀也慢慢耗竭。因為太累太累了。生命在週而復始地運轉,都是與臭魚、煤炭、廢五金打交道。在小地方的加油站,有時候會碰到裝扮俗麗的女子,與他們搭著話,嘴是笑著的,眉頭卻是鎖著的,他的同伴有時候會以浪費一包煙的代價隨她們出去一小會。他從來沒有,他寧願抽菸,因聽別人說,女人這個東西其實也是毒品,沒嘗著不想,嚐到了時時想,費用還高。一包煙便宜點也就幾塊。

積了點錢,陳勉決心給父親租個店面,堂而皇之地做生意。就在剛盤下一個鋪子,要搬進去時,家鄉遭遇了大洪水。父親在等到救援的時候,出現幻聽,聽到孩子哭,不顧別人勸阻,徑自跳下去救,等到救援人員把父親拖上來時,父親已經奄奄一息。高燒持續了一陣,父親在一個晚上清明地醒來,讓陳勉撥通了一個電話,打給一個叫許素儀的女人。父親撐到那個女人趕來,將他託付給了她,才安然閤眼。

錦年(3)

許素儀就是我媽媽。

陳勉對自己的身世未嘗沒有起疑。但是這個世界留給他的最後一點溫暖都被剝奪乾淨後,他實在沒有什麼精力去追問。只當自己是浮萍,漂一陣過一陣吧。

這都是陳勉後來零星跟我說的。

我熱愛陳勉。不只是因為他的經歷對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上一章 報錯 目錄 下一頁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5 https://www.kanshuwo.tw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