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趕到了織造局,一路上作了種種揣測,答案都在開啟聖封宣讀聖諭這一刻了。
燈火通明,楊金水趴跪在床上,幾個太監都匍匐在屋子的角落裡。
趙貞吉將捲成一軸的聖旨雙手遞給錦衣衛頭兒,錦衣衛那頭兒接過軸旨,看了看封口的烤漆,驗訖了烤漆上那方封印,點了點頭,走到一支蠟燭邊將烤漆熔開了,拉開一軸,踅回來雙手捧還給趙貞吉。
趙貞吉儘量放慢速度,把明黃色錦緞的聖旨徐徐展開,目光卻已迫不及待向聖旨看去。突然,就在這時,楊金水披散著頭髮光著腳從床上跳下來了,撲跪下去一把接住了趙貞吉的腿:“老祖宗,您老可來了!浙江杭州全是奸臣,死了的沒死的都在算計兒子!您老快把他們都抓了!”
趙貞吉被他突如其來的一撲嚇得臉都白了,想閃開又被他緊緊地箍住了腿,只看見一蓬亂草般花白的頭髮緊靠在自己身上,大熱暑十來天沒有洗澡的人,一股體臭哄地便衝了上來,趙貞吉又驚又嘔,扭轉了頭望向身邊的錦衣衛:“拉開!快拉開了!”
四個錦衣衛就站在趙貞吉的兩邊,這時卻不願去拉他。倒不是嫌他髒,廠衛一家,都歸司禮監管著,旨意如何也不知道,這時怎會向他動粗。錦衣衛頭兒便望向那幾個太監:“把楊公公拉開!”
聽到呵斥,匍匐在角落裡的那個隨從太監連忙對身邊的胖太監和高太監:“快,幫忙拉開。”領著胖太監和高太監跪爬了過去。
胖太監和高太監一邊一個拉楊金水的手,隨從太監抱住他的腰,楊金水兩條手臂像鐵箍一般死死地摟住趙貞吉的腿,哪裡拉得動?
隨從太監急了:“撒手,乾爹,快撒手!”
楊金水箍得更緊了,三個人同時使勁,這一扯便將趙貞吉也拉得一個趔趄,連人帶聖旨便要摔倒下去。錦衣衛頭兒不能不管了,倏地伸出手挽住了趙貞吉的手臂,轉對身旁兩個錦衣衛:“你們去,拉開了!”
兩個錦衣衛過去了,三個太監連忙鬆手爬開。
擒拿本是錦衣衛的看家本領,但見二人各伸出一手掐住楊金水的手臂,也不知是掐在哪個穴位上,楊金水的兩條手臂立刻便軟軟地垂了下來。兩個人也沒怎麼使勁,輕輕往上提,把還是跪著姿勢的楊金水提得離開了地面,提到離趙貞吉約兩步遠又輕輕把他擱在地上,楊金水一動不動了,僵跪在那裡。
趙貞吉這時已然臉色煞白,額上也滲出了汗珠,欲待宣讀聖旨,只覺喉頭一陣陣發乾,僵在那裡,發不出聲來。
錦衣衛頭兒伸手從身旁的茶几上抓過一碗也不知是哪個太監喝剩下的茶,顧不了許多,便送到了趙貞吉嘴邊。趙貞吉兩手握展著聖旨,只得張開了嘴,才喝了一口,一陣作嘔湧上喉頭,畦的一聲將那口茶又吐了出來。
錦衣衛頭兒在邊上提醒:“趙大人,該宣旨了。”
畢竟是理學心學兼修的人,趙貞吉這時很快鎮定下來,向展開的聖旨看去。一目十行本是他的天賦,領悟上意也是半生的修為,可此時這一道三百餘字的聖旨,他卻看得呆在那裡。
四個錦衣衛從他的神色中也立刻感覺到了聖旨的分量,一個個都屏住呼吸,靜靜地等聽。
可聖旨必須宣讀,趙貞吉在這一刻問無論如何也體悟不到聖上下這道旨意的真正用心,這時能派上用場的也只有“中庸”二字,他調勻了呼吸,儘量不帶任何情緒,平聲平調慢慢宣讀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日:江南織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總管楊金水昕旨。織造局、市舶司雖歸內廷管轄,實亦為國庫之鎖鑰。朕四季常服不過八套,換乾洗溼,推衣衣之藩王使臣官吏將士,節用用之祿餉軍國之需,無時不念國步之艱,民生之難。渠料一蠶一繭一絲一梭皆吞沒於群蠹之口!沈一石何許人?二十年前織造局當差一書吏耳,何以將織造局之作坊桑田盡歸於此人名下?且任其將該司之絲綢行賄於浙江各司衙門達百萬匹之巨!彼尚衣監針工局巾帽局諸宦官奴才寧無貪墨情事?爾身為織造總管寧無貪墨情事,如此吞絲剝繭者若不一絲一縷從口中吐出,朕欲容之,彼蒼者天,其能容乎!著即將楊金水押送京師,待朕細細盤問。江南織造局浙江市舶司暫委浙江巡撫趙貞吉兼領。另派浙直總督署參軍譚綸署理浙江按察使,會同辦案。欽此。”
“欽此”完了,屋子裡是死一般的沉寂。楊金水一直還像石像般跪在那裡,幾個太監已在簌簌發抖,四個錦衣衛也互相看著,還是一聲不吭,接著把目光又都望向了趙貞吉。
趙貞吉的目光卻依然盯在聖旨上,時光也彷彿在這一刻凝固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