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隊官緊張了,大聲喝道:“省裡來人了!擋住,都不許亂動!”
兵們便調轉了長槍,用槍柄那頭杵前排的人。
後排的火銃手也高舉著火銃,紛紛喝道:“後退!後退!”
前排的人便往後退,無奈後面的人更多,人群仍往前湧。
一群衙役過來了,手裡捧著碗,碗裡裝著墨,用好大的筆蘸了墨往後排人群頭上灑去。人群這才往後退去。
北街兩邊的人都被官兵逼壓向臨街的店面,中間空出了一條通道。
海瑞牽著馬在北街的街面上出現了。他的兩側和身後是那群省裡的官兵。
海瑞一行走進了大坪,人群又湧動起來。
灑墨也不管用了,那些衙役是早準備好的,立時搬過一條條板凳,隔著士兵站了上去,朝前排後面往前擁擠的人,點著頭用皮鞭亂抽:
“你!退後!”皮鞭抽向一個人頭。
“你!退不退!”皮鞭抽向另一個人頭。
“就是你!再擠,就鎖了你!”
人群又往後退了些。
海瑞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也不看四周的人,穩步往前走著。
突然,海瑞站住了,目光望向數步外那座一丈餘高的柴堆。
一雙眼睛在柴堆上閃著光直視著他!
海瑞也直視著這雙眼睛,他認出了,就是在杭州漕運碼頭自己放走的那個齊大柱!
齊大柱的口中這時橫著一根口勒,兩端有繩繞向腦後緊緊綁著,只有目光中似有無數的話要說。
海瑞不再看他,把目光又移向了和齊大柱綁在一起的那個倭寇。
井上十四郎這時面若冷鐵,兩眼望天。
海瑞徐步往前走去,站籠裡一雙雙眼睛都睜得大大的,望著他。
又是兩張見過的面孔,是在漕運碼頭和齊大柱一起拜見過他的兩個桑民,口中也橫著勒條,目光中閃出求救的慾望。
海瑞的目光卻出奇的冷漠,走過一隻只站籠,走向衙門。
“哎!抓住!”身後響起了喊聲。
海瑞停住了,慢慢轉過身去。
一個老漢,就是馬寧遠馬踏青苗時趴在田裡的那個老漢,剛擠出人群便被人群前圍著的兵士扭住了,在那裡掙扎著喊道:“冤枉!青天大老爺,我們沒有人通倭,全是冤枉!”
海瑞遠遠地望著他。
這時人群中也有人喊了:“冤枉!都是冤枉!”
緊跟著喊的人越來越多。
鎮守的隊官急了,大聲下令:“放銃!”
拿著火銃的兵便斜對向人群的頭上放銃。
銃聲轟鳴,火光四射,人群才慢慢安靜下來。
鎮守的隊官疾步走到那老漢面前:“這也是個通倭的,關到籠子裡去!”
幾個兵立刻將那老漢拖到一個空籠前,開啟了籠門,關了進去。
那老漢在籠子裡望向海瑞依然喊著:“青天大老爺,冤枉!”
海瑞只是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個隊官吩咐抓了人,又踅回來向海瑞一拱手:“在下姓徐,臬司衙門的千戶長。”
海瑞只乜了他一眼,便轉過了身,徐步向衙門走去。
徐千戶一怔,那張臉立刻漲紅了。
一個穿著八品服色的小官從衙門臺階步過高與階平的監斬臺快步走過來了,下了臺階,迎著海瑞深深一揖:“屬下淳安縣丞田有祿恭迎堂尊!”
海瑞只看著他,並不吭聲。
田有祿:“現在才巳時,請堂尊先去換官服,午時三刻監斬。”
海瑞不再看他,徐步登上監斬臺,向縣衙大門走去。
田有祿怔了一下,只好緊跟著走去。
徐千戶氣了好一陣子,大步向跟海瑞同來的那個隊官走去。
徐千戶:“老蔣,這個知縣什麼鳥人,老子跟他打招呼他理也不理,牛皮哄哄的!”
同來的隊官原來姓蔣,也是個千戶,剛才海瑞冷落徐千戶他都看在眼裡,這時給他打招呼了:“正要跟你說,這個人有些來歷,在巡撫衙門大堂把中丞和何大人都頂得夠戧。上面打了招呼,午時三刻怎麼著也得挾著他把這些人處決了。”
徐千戶:“知道了。一個鳥知縣嘛,連中丞和何大人都敢頂,這口氣我們替上面出了。”
蔣千戶:“不只是出氣的事。殺了人,還得讓他趕快買田,改稻為桑。我們辦差就是,犯不著和他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