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鐵水燒紅的大行爐冒著滾滾白煙。中央箭樓前的垛口佇立著一員綠斗篷大將,正在遙遙指點著城外佈陣的秦軍。李信斷定,此人很可能便是項燕最得力的大將項梁。南下以來,第一次看見楚軍如此整肅壯盛的軍容氣勢,李信這才隱隱感到了李斯評介的意涵:“項氏世為楚將,項燕項梁素稱父子驍將,更有江東封地子弟兵死心效力,滅楚之戰不可小視也!”然則,這也僅僅是一閃念而已,陡然瀰漫在李信心頭的是一股壯勇豪氣——如此楚軍,尚可配我銳士一戰也!
“下令各部,半個時辰備戰就緒。”李信下達了第一道軍令。
雲車大纛旗掠過了湛藍的天空。片刻之間,茫茫黑色軍陣迭次響起激揚的牛角號聲。軍令司馬高聲稟報道:“各部受令,準時達成!”眼見雲車下的黑森森軍陣整肅流轉從容展開,李信對著汝陰城頭不禁輕蔑地笑了。城父聚將之時,李信已經部署好了攻城戰法:主力騎兵八萬兩分——四萬騎士改步軍攻城,四萬鐵騎四野截殺逃亡之敵;兩萬連弩器械兵也是兩分——連弩營正面摧毀城頭楚軍,器械營專司越過護城河的壕溝車與攀城大型雲梯,為四萬騎改步將士之輔攻軍。此次南下,由於眼見楚軍望風而逃,李信大軍從陳城開始便改為狂飆突進,將諸多大型器械留給了後續輜重營。此次大軍兩分,諸多大型攻防器械又留給了城父蘄縣兩壁壘的步軍。是故西來秦軍攻城,除弓弩營之外,大型器械便只有最基本的兩樣——壕溝車與大型雲梯。唯其如此,李信的戰法簡單明確:大型連弩摧毀城頭守軍,壕溝車過護城河,大型雲梯爬城搏殺,騎兵截殺突圍之敵。李信確信,除卻趙軍,天下沒有任何一國大軍堪稱秦軍敵手。汝陰楚軍縱然稍強,至多也是堪堪一戰,絕非可與秦軍勢均力敵的久戰對手。故此,李信預期暮色時分結束汝陰之戰,之後立即奔襲楚國都城,俘獲楚王負芻。
“稟報主將:各部就緒,請命開戰!”
“好。發令開戰。”李信平淡從容。
軍令司馬的小令旗當空劈下,雲車立柱軋軋轉動間大纛旗平展展掠向汝陰。驟然之間山崩地裂,隆隆戰鼓如雷陣陣號聲淒厲連弩大箭急風暴雨般傾瀉城頭,大海怒濤般的喊殺聲中黑壓壓兵士越過一連串展開的壕溝車颶風般卷向城下,密密麻麻攀附在一輛輛隆隆靠近城牆的大型雲梯上壓向城頭……與此同時,城頭楚軍同樣爆發,滾木礌石鐵汁箭雨當空傾瀉,人卻隱匿在垛口之後躲避著呼嘯撲來的連弩大箭。雲梯靠近城頭,秦軍的連弩大箭停射,城頭楚軍的喊殺聲驟然爆發,密匝匝閃亮的刀矛劍鉤白茫茫一片籠罩了城頭……
李信沒有料到,眼看著暮色降臨,汝陰城池竟依然還在楚軍手中。及至初月朦朧火把高舉,李信的手心出汗了。一個念頭閃電般掠過心田——楚軍如此死命抵禦,莫非另有圖謀?同時,又一個念頭同樣閃電般掠過心田——無論楚軍圖謀如何,都只有先攻克汝陰,否則很可能大事全休。心念電閃之間,李信大吼一聲:“猛火油櫃!燒燬城門!!”
“稟報主將:猛火油櫃沒有隨軍!”
倏忽之間,李信愣怔了,清醒了,一股涼絲絲的氣息爬上了脊樑。猛然,李信飛步下了雲車,飛身上馬直過壕溝車,下馬大步走到正在一波猛攻之後喘息整修的將士們面前一聲大喝:“輕兵列陣!死戰攻城!”將士們一時驚訝愣怔,竟你看我我看你無人應答。蓋秦軍之所謂輕兵者,戰國中期以前之敢死旅也。自秦昭王之後秦軍強大無比,裝備之精良世無匹敵,輕兵死士之戰早已不復存在。當此之時,李信驟然喊出輕兵死戰,秦軍將士還當真一時懵懂了。然則,輕兵之戰畢竟是秦軍的古老傳統,縱然遺忘了戰法,總是知道必須死戰攻城。對於驕傲的秦軍銳士,強敵當前而拒絕死戰是永遠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而今主將下令死戰,豈有怠慢之理?於是,倏忽愣怔之後一片慷慨憤激的吼喝,敢死之旅片刻間便組成了……
李信還是沒有料到,三波輕兵猛攻死傷萬餘人,汝陰還是沒有破城。
時已四更,總司連弩器械的將軍章邯大步走過來說,不能如此死戰了,楚軍突然死戰大是怪異,當立即另謀對策。李信臉色鐵青地思忖片刻,終於揮了揮手說,好,整休戰飯,聚將會商。中軍司馬領命尚未轉身,突兀一陣急風驟雨般的馬蹄聲從後陣傳來。彷彿急迫馬蹄直踩心頭,李信陡然渾身一個激靈!
“報——”惶急尖厲的呼喊震驚了幕府將士。
一支馬隊風一般捲到司令雲車前,火把之下但見騎士人人渾身浴血斷劍折弓,黑色甲冑變得斑斕怪異,衝進圈內便紛紛跌落馬下,戰馬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