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會元公來了十多次,總以閉門羹相待。會元公益發疑懼,倒來得更勤了。
此時已在六月初旬天氣,這日尚書南齋入值回來,門上稟報:“錢端敏大人從湖北任滿回京,在外求見。”尚書聽了大喜,連聲叫“請”。門上又回道:“還有新科會元劉。”尚書就瞪著眼道:“什麼留不留?我偏不留他,該怎麼樣呢!”那門上不敢再說,就退下去了。原來唐卿督學湖北,三年任滿,告假回籍,在蘇州耽擱了數月,新近到京。潘公原是師門,所以先來謁見。當時和會元公劉毅同在客廳等候。劉公把尚書不見的話告訴唐卿,請其緩頰。唐卿點頭。恰好門上來請,唐卿就跟了進來,一進書室,就向尚書行禮。尚書連忙扶住,笑道:“賢弟三載賢勞,尊容真清減了好些了。漢上友人都道,賢弟提倡古學,掃除積弊,今之紀阮也!”唐卿道:“門生不過遵師訓,不敢隕越耳!然所收的都是小草細材,不足稱道,哪裡及老師這回東南竹箭、西北琨瑤,一網打盡呢!”尚書搖首道:“賢弟別挖苦了。這回章直蜚、聞韻高都沒有中,驪珠已失,所得都是鱗爪罷了!最可恨的,老夫衡文十多次,不想倒上了毗陵傖夫的當。”唐卿道:“老師倒別這麼說,門生從南邊來,聽說這位劉君也很有文名的。況且這回原作,外間人人說好,只怕直蜚倒做不出哩!門生想朝廷快要考中書了,章、聞二公既有異才,終究是老師藥籠中物,何必介介呢?倒是這位會元公屢次登門,老師總要見見他才好。”尚書笑道:“賢弟原來替會元做說客的。看你分上,我到客廳上去見一見就是了。你可別走。”說罷,揚長而去。且說那會元公正在老等,忽見潘公出來,面容很是嚴厲,只得戰戰兢兢鋪上紅氈,著著實實磕了三個頭起來。尚書略招一招手,那會元公斜簽著身體,眼對鼻子,半屁股搭在炕上。尚書開口道:“你的文章做得很好,是自己做的嗎?”會元公漲紅了臉,答應個“是”。尚書笑道:“好個揣摩家,我很佩服你!”說著,就端茶碗。那會元只得站起來,退縮著走,冷不防走到臺級兒上,一滑腳,恰正好四腳朝天,做了個狀元及第。尚書看著,就哈哈笑了兩聲,灑著手,不管他,進去了。不說這裡會元公爬起,匆匆上車,再說唐卿在書室門口張見這個情形,不免好笑。接著尚書進來,嘴不便提及。尚書又問了些湖北情形,及莊壽香的政策。唐卿也談了些朝政,也就告辭出來,再到龔和甫及菶如等熟人那裡去了。
話說菶如自從唐卿來京,添了熟人,夾著那班同鄉新貴姜劍雲、米筱亭、葉緣常等輪流宴會,忙忙碌碌,看看已到初秋。那一天,忽然來了一位姓黃的遠客,菶如請了進來,原來就是黃翻譯,因為母病,從俄國回來的。雯青託他把新印的中俄交界圖帶來。菶如當下開啟一看,是十二幅五彩的地圖,當中一條界線,卻是大紅色畫的,極為清楚。菶如想現在總理衙門,自己卻無熟人,常聽說莊小燕侍郎和唐卿極為要好,此事不如託了唐卿吧,就寫了一封信,打發人送到內城去。不一會,那人回來說:“錢大人今天和餘同餘中堂、龔平龔大人派了考中書的閱卷大臣,已經入闈去了。信卻留在那裡。”菶如只得罷了。過了三四日,這一天,菶如正要出門,家人送上一封信。菶如見是唐卿的,拆開一看,只見寫道:前日辱教,適有校文之役,闕然久不報,歉甚!頃小燕、扈橋、韻高諸君,在荒齋小酌,祈紆駕過我,且商界圖事也!
末寫“知名不具”四字。菶如閱畢,就叫套車,一徑進城,到錢府而來。到了錢府,門公就領到花廳,看見廳上早有三位貴客:一個虎頷燕額,粗腰長幹,氣概昂藏的是莊小燕;一個短胖身材,紫圓臉盤,舉動脫略的是段扈橋,都是菶如認得的;還有個胖白臉兒,魁梧奇偉的,菶如不識得,唐卿正在這裡給他說話。只聽唐卿道:“這麼說起來,餘中堂在賢弟面前,倒很居功哩!”說到這裡,卻見菶如走來,連忙起來招呼送茶。菶如也與大家相見了。正要請教那位姓名,唐卿就引見道:“這位就是這回考中書第一的聞韻高兄。”菶如不免道了久仰。大家坐下,扈橋就向韻高道:“我倒要請教餘中堂怎麼居功呢!”韻高道:“他說兄弟的卷子,龔老夫子和錢老夫子都很不願意,全是他力爭來的。”唐卿哈哈笑道:“賢弟的卷子,原在餘中堂手裡。他因為你頭篇裡用了句《史記·殷本紀》素王九主之事,他不懂來問我,我才得見這本卷子。我一見就決定是賢弟的手筆,就去告訴龔老夫子,於是約著到他那裡去公保,要取作壓卷。誰知他嫌你文體不正,不肯答應。龔老夫子給他力爭,幾乎吵翻了,還是我再四勸和,又偷偷兒告訴他,決定是賢弟。自己門生,何苦一定給他辭掉這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