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庫丁進庫,都把自己衣服剝得精光,換穿庫衣,那衣褲是單層粗布制的,緊緊裹在身上,哪裡能夾帶東西呢?”尚書笑道:“大凡防弊的章程愈嚴密,那作弊的法子愈巧妙,這是一定的公理。庫丁既知道庫衣萬難夾帶,千思萬想,就把身上的糞門,製造成一個絕妙的藏金窟了。但聽說造成這窟,也須投名師,下苦工,一二年方能應用。頭等金窟,有容得了三百紋銀的。各省銀式不同,元寶元絲都不很合式,最好是江西省解來的,全是橢圓式,蒙上薄布,塗滿白蠟,距裝得下。然出庫時候,照章要拍手跳出庫門,一不留神,就要脫穎而出。他們有個口號,就叫做‘下蛋’。庫丁一下蛋,斬絞流徙,就難說了。老弟,你想可笑不可笑?可恨不可恨呢?”唐卿道:“有這等事。難道那餘敏,真是這個出身嗎?”尚書道:“可不是。他就當了三年秤長,扒起了百萬傢俬,捐了個戶部郎中,後來不知道怎麼樣的改了道員。這東邊道一出缺,忽然放了他,原是很詫異的。到底狗苟蠅營,依然逃不了聖明燭照,這不是一件極可喜的事嗎?”唐卿正想發議,忽瞥眼望見剛才那門公手裡拿著一個手本,一晃晃地站在廊下視窗,尚書也常常回頭去看他。唐卿知道有客等見,不便久談,只得起身告辭。尚書還虛留了一句,然後殷勤送出大門。
不言唐卿出了龔府,去託袁尚秋疏通楊越常的事。且說龔尚書送客進來,那門公便一徑揚帖前導,直向外花廳走去。尚書且走且問道:“誰陪著客呢?不是大少爺嗎?”門公道:“不,大少爺早出門了!”這話未了,尚書已到花廳廊下,忽覺眼前晃亮,就望見玻璃裡炕床下首,坐著個美少年,頭戴一頂雙嵌線烏絨紅結西瓜帽,上面釘著顆水銀青光精圓大額珠,下面託著塊五色貓兒眼,背後拖著根烏如漆光如鏡三股大松辮,身上穿件雨過天青大牡丹漳絨馬褂,腰下也掛著許多珮帶,卻被欄杆遮住,沒有看清。但覺繡採輝煌,寶光閃爍罷了。尚書暗忖:這是誰?如此華煥,還當就是來客呢!卻不防那門公就指著道:“哪,那不是我們珠官兒陪著嗎?”尚書這一抬眼,才認清是自己的侄孫兒,一面就跨進廳來。那少年見了,急忙迎出,在旁邊垂著手站了一站,趁尚書上前見客時候,就慢慢溜出廳來,在廊下一面走,一面低低咕噥道:“好沒來由!給這沒字碑攪這半天兒,晦氣!”說著,瀟瀟灑灑一溜煙地去了。
這裡尚書所見的客,你道是誰?原來就是上回雯青在客寓遇見的魚陽伯。這魚陽伯原是山東一個土財主,捐了個道員,在南京候補了多年,黑透了頂,沒得過一個紅點兒。這回特地帶了好幾萬銀子,跟著莊稚燕進京,原想打幹個出路,吐吐氣、揚揚眉的。誰知莊稚燕在路上說得這也是門,那也是戶,好象可以馬到成功,弄得陽伯心癢難搔。自從一到了京,東也不通,西也不就,終究變了水中撈月。等得陽伯心焦欲死,有時催催稚燕,倒被稚燕搶白幾句,說他外行,連鑽門路的四得字訣都不懂。陽伯詫異,問:“什麼叫四得字訣?我真不明白。”稚燕哈哈笑道:“你瞧,我說你是個外行,沒有冤你吧!如今教你這個乖!這四得字訣,是走門路的寶筏,鑽狗洞的靈符,不可不學的。就叫做時候耐得,銀錢捨得,閒氣吃得,臉皮沒得。你第一個時候耐不得,還成得了事嗎?”陽伯沒法,只好耐心等去。後來打聽得上海道快要出缺,這缺是四海聞名的美缺,靠著海關銀兩存息,一年少說有一百多萬的餘潤,俗話說得好:“吃了河豚,百樣無味。”若是做了上海道,也是百官無味的了。你想陽伯如何不饞涎直流呢!只好婉言託稚燕想法,不敢十分催迫。事有湊巧,也是他命中註定,有做幾日空名上海道的福分。這日陽伯沒事,為了想做件時行衣服,去到後門估衣鋪找一個聚興號的郭掌櫃。這郭掌櫃雖是個裁縫,卻是個出入宮禁交通王公的大人物,當日給陽伯談到了官經,問陽伯為何不去謀幹上海道。陽伯告訴他無路可走,郭掌櫃跳起來道:“我這兒倒放著一條挺好的路,你老要走不走?你快說!”郭掌櫃指手劃腳道:“這會兒講走門路,正大光明大道兒,自然要讓連公公,那是老牌子。其次卻還有個新出道、人家不大知道的。”說到這裡,就附著陽伯耳邊低低道:“聞太史,不是當今皇妃的師傅嗎?他可是小號的老主顧。你老若要找他,我給你拉個纖,包你如意。”陽伯正在籌劃無路,聽了這話,哪有個不歡喜的道理。當時就重重拜託他,還許了他事成後的謝儀。從此那郭掌櫃就竭力地替他奔走說合,雖陽伯並未見著什麼聞太史的面,兩邊說話須靠著郭掌櫃一人傳遞,不上十天居然把事情講到了九分九,只等綸音一下,便可走馬上任了。陽伯滿心歡喜,自不待言。每日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