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點風聞,所以倒留神看著。曉色朦朧裡頭,只見他頂紅翎翠,面方耳闊,昂昂地在廊下走過來。前後左右,簇擁著多少蘇拉小監蜂圍蝶繞的一大圍,吵吵嚷嚷,有的說:”餘大人,您來了。今兒頭一起就叫您,佛爺的恩典大著哩!說不定幾天兒,咱們就要伺候您陛見呢!‘有人說:“餘大人,您別忘了我!連大叔面前,煩您提拔提拔,您的話比符還靈呢!’看這餘敏,一面給這些蘇拉小監應酬;一面歷歷碌碌碰上那些內務府的人員,隨路請安,風風芒芒地進去。趕進去了不上一個鐘頭,忽然的就出來了。出來時的樣兒可大變了:帽兒歪料,翎兒搭拉,滿臉光油油盡是汗,兩手替換地揩抹,低著頭有氣沒氣的一個人只望前走。蘇拉也不跟了,小監也不見了。
只聽他走過處,背後就有多少人比手劃腳低低講道:“餘敏上去碰了,大碰了。‘我看著情形詫異,正在不解,沒多會兒,就有人傳說,已經下了這道降調的上諭了。”唐卿道:“這倒稀罕,老師知道他碰的緣故嗎?”尚書挪一挪身體,靠緊炕幾,差不多附著唐卿的耳邊低聲道:“當時大家也摸不透,知道的又不肯說。後來找著一個小內監,常來送上頭節賞的,是個傻小仔,他倒說得詳細。”唐卿道:“他怎麼說呢?”尚書道:“他說,這位餘大人是總管連公公的好朋友,聽說這個缺就是連公公替他謀幹的。知道今天召見是個緊要關頭,他老人家特地扔了園裡的差使,自己跑來招呼一切,儀制說話都是連公公親口教導過的。剛才在這裡走過時候,就是在連公公屋裡講習儀制出來,從這裡一直上去,到了養心殿,揭起氈簾,踏上了天顏咫尺的地方。那餘大人就按著向來召對的規矩,摘帽,碰頭,請了老佛爺的聖安,又請了佛爺的聖安,端端正正把一手戴好帽兒,跪上離軍機墊一二尺遠的窩兒。這餘大人心裡很得意,沒有拉什麼禮、失什麼儀,還了旗下的門面,總該討上頭的好,可出鬧個召對稱旨的榮耀了。正在眼對著鼻子,靜聽上頭的問話預備對付,誰知這回佛爺只略問了幾句照例的話,兜頭倒問道:”你讀過書沒有?’那餘大人出其不意,只得勉勉強強答道:“讀過。‘佛爺道:”你既讀過書,那總會寫字的了。’餘大人愣了一愣,低低答應個‘會’字。這當兒裡,忽然御案上拍的擲下兩件東西來,就聽佛爺吩咐道:“你把自己履歷寫上來。‘餘大人睜眼一看,原來是紙筆,不偏不倚,掉在他跪的地方。頭裡餘大人應對時候,口齒清楚,氣度從容,著實來得;就從奉了寫履歷的旨意,好象得了斬絞的處分似的,頓時面白目瞪,拾了筆,鋪上紙,俄延了好一會。只看他鼻尖上的汗珠兒,一滴一滴地滾下,卻不見他紙頭上的黑道兒,一畫一畫地現出,足足捱了兩三分鐘光景。佛爺道:”你既寫不出漢字,我們國書總沒有忘吧?就寫國書也好!’可憐餘大人自出孃胎沒有見過字的面兒,拿著枝筆,還彷彿外國人吃中國飯,一把抓的捏著筷兒,橫豎不得勁兒,哪裡曉得什麼漢字國書呢?這麼著,佛爺就冷笑了兩聲,很嚴厲地喝道:“下去吧,還當你的庫丁去吧!‘餘大人正急得沒洞可鑽,得這一聲,就爬著謝了恩,抱頭鼠竄地逃了下來。”唐卿聽到這裡,十分詫異道:“這餘敏真好大膽!一字不識就想欺矇朝廷,濫充要職。僅與降調,還是聖恩浩大哩!不過聖上叫他去當庫丁,又有什麼道理呢?”龔尚書笑著:“我先也不懂。後來才知,這餘敏原是三庫上銀庫裡的庫丁出身。老弟,你也當過三庫差使,這庫丁的歷史大概知道的吧!”唐卿道:“那倒不詳細。只知道那些庫丁謀幹庫缺,沒一個不是貝子貝勒給他們遞條子說人情的。那庫缺有多大好處?值得那些大帽子起鬨,正是不解?”龔尚書道:“說來可笑也可氣!那班王公貴人雖然身居顯爵,卻都沒有恆產的,國家各省收來的庫帑,彷彿就是他們世傳的田莊。這些庫鍛是他們田莊的仔種,薦成了一個庫丁,那就是田莊裡下了仔種了。下得一粒好仔種,十萬百萬的收成,年年享用,怎麼不叫他們不起鬨呢!”唐卿道:“一樣庫丁,怎麼還有好歹呢?”尚書道:“庫丁的等級多著哩!尋常庫丁,不過逐日夾帶些出來,是有限的。總要升到了秤長,這才大權在握,一出一入操縱自如哩!”唐卿道:“那些王公們既靠著國庫做家產,自然要拚命地去謀幹了。這庫丁替人作嫁,辛辛苦苦,冒著這麼大的險,又圖什麼呢?”尚書道:“當庫丁的,都是著名混混兒。
他們認定一兩個王公做靠主,謀得了庫缺,庫裡偷盜出來的贓銀,就把六成獻給靠主,餘下四成,還要分給他們同黨的兄弟們。若然分拆不公,盡有滿載歸來,半路上要劫去的哩!“
唐卿道:“庫上盤查很嚴,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