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這顆燙手山芋,一行人只得從閩地再出發,將船駛往福州。
縱使如此,在眾人心灰意冷之際,空海依然氣定神閒。看來,他深信自己可以安抵長安的天命。
沿著海岸南下,進入閩江口,搖櫓溯閩江而上約三天之後,終於抵達福州港,但在此等待的一行人,依然是過著答案遙不可及、不斷得與官員交涉的日子。
漂流到閩地——赤岸鎮,是八月十日。抵達福州則是十月三日。漂流至大唐已兩個月了,一行人仍然在水面上搖盪。
而且,一直無法取得福州的登陸許可。
從日本帶來的糧食也已告罄。雖然,在赤岸鎮曾補充糧食,卻不太夠。
不少人病倒了。
也有些人不但身體變得虛弱,牙齦也出血,幾乎只靠水在維持生命。
只要能夠吃到大量新鮮蔬菜,牙齦出血、手腳浮腫的現象應該都可以改善。可是,糧食非常不足。
雖然還不致於像地獄圖,不過也相去不遠了。
載滿一百二十人的船隻行走到此,當中真正還能動彈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幾乎全員都因身體或精神狀況出問題,個個顯得瘦弱不堪。只有空海,那雙漆黑的眸子,依然露出炯炯有神的光芒。
從二十出頭到三十一歲,將近十年的歲月裡,空海曾遍歷日本各地。其中半數的時間,都花費在所謂的“山嶽修行法”上面。
因此,練就一身異於常人的強健體魄及驚人的毅力。
然而,登陸申請總是不被批准。
雖然人已在河口溼地上,但那只是形式上的,不能說是登陸了。因為船被查封,一行人起居只得在潮溼的沙洲上。
身為大使的藤原葛野麻呂,好幾次呈遞請願書給福州地方長官,登陸許可書還是不下來。
地方長官好像不把那些請願書當一回事,隨手就扔掉了。恐怕是因為文筆很糟的緣故吧。
身為遣唐大使,雖有一定程度的漢文能力,卻不足以流暢使用漢文交涉。
對這一行人而言,最不幸的莫過於那個可以證明自己是“國使”的印符,存放在第二船判官菅原清公那兒。
不攜帶國書,原本是日本遣唐使的通例。然而,這種通例對大唐地方官吏卻是有理說不清。
當時的中國——大唐,是個“文章之國”,以文章憑斷人的高下。
葛野麻呂本來就不是靠本身才能而得到官位,他是憑藉派閥力量才居於目前此地位。而“文才”這玩意兒,卻非靠派閥力量可得的。
在沙洲上,連回到母船的自由都不可得的狀態,持續了將近二十天。
某天,橘逸勢把空海叫到蘆葦叢生的暗處,向空海說:
“你能不能想個辦法呢?空海。”
“想什麼辦法?”
空海說著,微風吹過水麵、穿過夏日繁茂的青草,輕輕拂過他的臉頰上。
“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呀。你應該可以解決問題的。”
此時,逸勢對這個默默無聞的留學僧,已深感興趣。
從形式上抵達大唐以來,空海不必透過通譯,就能操著流利的唐語和當地人交談。對此,逸勢瞠目結舌。
空海在日本時曾學習雜駁的密宗佛法。
從大唐陸陸續續傳入的密宗,幾乎都是自學而成,此次正是為了求密宗正法而入唐。
空海的腦海裡,已經描繪出宇宙的輪廓。感覺上甚至能理解密宗的宇宙論和自己的肉體已經合而為一。
空海在日本所學的不僅是密宗,唐語也包含其中。
在日本,他拜訪過不少的歸化人(譯註:當時稱國籍歸化為日本的韓國或中國人為“歸化人”),向他們學習唐語。
話雖如此,初次踏上大唐之土,能夠和當地的唐人——帶著濃厚鄉音的鄉下人——流利交談,而不是使用長安的官話,可見他絕非泛泛之輩。
日本小島文化中,出現具有世界水準才華的第一人,當推空海。
同一船團渡唐的最澄,在日本,年輕時代其才能就已備受肯定,但這個最澄,在入唐之際,還得備有專用通譯——由此一併考量,空海理應被大書一番,此處也可窺見其才華之片鱗。
此外,空海不僅自學而成,渡唐的費用也是自行籌措。這和由國家出錢的最澄,截然不同。
從不同角度看來,當時默默無聞的空海,是排解眾多困難才得以渡唐的。不過,空海具有排解一切艱難險阻的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