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砂卻是渾身冷汗,手腳都虛脫了似的,掙扎著想從床上爬起來,卻發現不能動彈——對了,鳳儀給她下了束縛咒,時效還沒過去。
床頭案上的燭火忽然輕輕一跳,胡砂心中沒來由的又是一驚,竭盡全力轉動眼珠,想看清身邊的那個人。
鳳儀就睡在她身邊,還沒醒過來,身體冰冷而且僵硬,沒有呼吸。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許久以前他所謂的秘密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並不是真的死了,也不是什麼力量的反噬。而是隻要一睡著就會被迫離魂,去到那個荒原,與一群妖獸廝殺。
只是今日不知為何,她也被拉入那個詭異的境地,與他在夢裡相逢。
難道說,她也離魂了?
床上那個少年突然動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先抬手摸了摸臉,跟著撐起身體,居高臨下地,定定看著胡砂蒼白的臉,半晌,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輕道:“那老狗到底還是把你也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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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成雲 雨巫山曉
胡砂沉默地看著他,彷彿直到現在才真正地,第一次好好打量他。
依然是那張眉目如畫的臉,不笑的時候尤帶三分笑意,真正笑了卻讓人心裡發涼。唇角微微朝上勾,會讓人產生一種他很溫柔的錯覺,倘若仔細去看,他眼中只有涼薄與譏誚。
而如今,她到底是看出來了,隱藏在那涼薄後的疲憊與扭曲。
鳳儀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不由失笑:“做什麼這樣看著我?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勁嗎?”
胡砂又看了他一會,才低聲道:“你……一直是這樣嗎?夜不能寐,每夜都到那個地方與妖獸廝殺?這樣的情況有多久了?為什麼不告訴師父?”
鳳儀斂去笑容,面無表情地下床,冷道:“問這些做什麼,我為何要告訴芳準?他能幫得上什麼?”
胡砂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輕道:“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是青靈真君做的吧,你我既然都是被他拉到這裡,這件事你應當告訴我。”
鳳儀冷笑了起來:“告訴你又有什麼用?你能幫忙廝殺妖獸,還是能阻止夜夜離魂?你這種粉紅小女孩兒,腦子裡想的只有男女之情,我便說了,你會放在心上麼?”
胡砂沒有被激怒,只淡淡說道:“那你現在告訴我是怎麼回事,請你說給我聽。”
鳳儀搖了搖頭,轉身走到門邊,將大門推開,冰涼的海風一下子灌進來,將帳子吹得搖曳飛揚。
“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是如今你也和我落得同樣下場,大家一起倒黴,我心裡倒比先前舒坦些。”
胡砂見他要走,不由急道:“二師兄!”
她是本能地將這三個字喊出了口,叫完忽然便有點後悔了。他哪裡還算得上是她二師兄!
鳳儀回頭朝她譏誚地笑了笑,道:“現在再來與我套近乎,是不是遲了?”
胡砂抿住唇,目中微有怒色。
鳳儀看著她,忽然嘆了一聲,說道:“不聽話的凡人,自然要懲罰。我十七歲入了清遠拜師,只過了短短十年的幸福日子。胡砂,那時候我和你是一樣的,對什麼都毫無防備,以為師父就是天,可以護我一生。然而這世上誰又真能照顧別人一生一世。四十五年……我已經有四十五年沒有安心睡過一覺了。那是什麼樣的滋味,你很快也會嚐到,到時候看你還能不能說些漂亮的大話。”
他抬腳走了出去,一面感慨:“胡砂,好好記著做夢是什麼樣的感覺,因為你以後再也體會不到了。”
冰冷的海風擦過她的臉龐,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想到他說四十五年不能睡覺,甚至忘了做夢是什麼,心中居然不知是怎樣的滋味。
天還黑著,夜還深,可她卻再也不敢閉眼,只怕一閉上眼,就要回到那個荒原裡,一個人與那群怎麼也殺不完的妖獸廝殺。
有那麼一個瞬間,困到了極致卻又不能睡,只能用牙使勁咬嘴唇,用劇痛趕跑瞌睡蟲。她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憤怒,不知是氣什麼。
想到鳳儀種種可惡瘋狂的舉止,真恨不得讓他死在自己手上。再想到他眼裡的疲憊,卻又難受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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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日光極好,撒在窗前案上,暖洋洋的。
鳳儀靠在窗前看書,寬大的袖子一直拖曳到地上。自從那晚之後,不緊不慢的人就變成了他,似乎再也不急著要水琉琴了,又好像對這個東西勢在必得,成日悠哉悠哉的——忍不住的人不是他,而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