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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噗”地點亮了。
“蜜蟲?”
博雅不解。
“怎麼……你不是給經年的紫藤取了這個名字嗎?”
博雅想起今天早上在晴明的庭院裡所見的惟一的一串紫藤花,盛開的鮮花散發出誘人的芳香。不,不僅是想起而已。那種芳香的確是從眼前的女子身上散入夜色之中,飄到了博雅的鼻腔裡。
“是式神嗎?”
博雅這麼一問,晴明微微一笑,悄聲道:
“是咒。”
博雅打量著晴明。
“真是不可思議的人啊。”
博雅邊說邊嘆氣。
他看看把燈交給女子的晴明,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燈。
蟬丸沒有帶燈,三人之中,手裡提燈的只有博雅。
“就我一個需要燈嗎?”
“我是盲人,所以白天黑夜是一樣的。”
蟬丸輕聲說道。
蜜蟲轉過身著紫藤色華衣的身體,在如霧的細雨中靜靜邁步。
琤琤———
琤琤———
琵琶聲起。
“走吧。”
晴明說道。
晴明提著瓶子,走在迷濛的夜色、清冷的夜氣中。
他不時將瓶子送到唇邊,飲幾口酒。
似乎很享受這樣的夜晚,還有幽幽的琵琶聲。
“你也喝嗎?”
晴明問博雅。
“不要。”
博雅最初一口拒絕,但被晴明取笑他是否“怕喝醉了,箭射不中目標”之後,也開始喝起來。
琵琶聲婉轉悽切。
蟬丸一邊出神地傾聽著琵琶聲,一邊默默地走路。
“我頭一次聽到這曲子,好淒涼的調子啊。”
蟬丸小聲說。
“胸口好憋悶!”
博雅把弓背上肩,說道。
“應該是來自異國的旋律。”
晴明邊說邊把酒瓶往嘴邊送。
夜幕下的樹木很安詳,綠葉的芬芳溶在夜色之中。
一行人抵達羅城門下。
琤琤縱縱的琴聲果然是從羅城門上面傳下來的。
三人無言地靜聽了好一會兒。
曲子不時變換著。
奏其中的某一支曲時,蟬丸低聲自語道:
“這支曲子倒是有些印象……”
“什麼?!”
博雅望著蟬丸。
“已故的式部卿宮生前某天,彈奏過一支說是不知其名的曲子,我覺得就是這支曲子。”
蟬丸從肩頭卸下琵琶,抱在懷中。
琤琤———
蟬丸和著羅城門上傳來的旋律,彈起了琵琶。
琤琤———
琤琤———
兩把琵琶的旋律開始交織。
蟬丸的琵琶聲開始時略顯遲疑。
但是,也許是蟬丸的琵琶聲傳到了對方耳中,從羅城門上傳來的琵琶聲同樣地重複彈奏起那支樂曲。反覆幾次,蟬丸的琵琶聲不再猶疑,幾番來回,幾乎已與城門上傳來的琵琶聲渾然一體。
絕妙的音樂。
兩把琵琶的聲音水乳茭融,迴盪在夜色中。
琤琤縱縱的、美得令人戰慄的琵琶聲。
蟬丸心蕩神馳般閉上了失明的雙目,在琵琶上奏出串串聲音,彷彿正追尋著某種內心升騰起來的東西。
歡喜之情在他的臉上流露無遺。
“我真是太幸福了,晴明……”
博雅眼含淚花,喃喃說道。
“身為一個凡人,竟然能夠耳聞如此琵琶仙樂……”
琤琤———
琤琤———
琵琶之音升上昏暗的天幕。
有人說話了。
低低的、野獸似的聲音。
這聲音開始時低低地混雜在琵琶聲裡,慢慢變大起來。
聲音從羅城門上傳來。
原來是羅城門上彈琵琶者在邊彈奏邊哭泣。
不知何時起,兩把琵琶都已靜止,只有那個聲音在號哭。
彷彿追尋著大氣中殘留的琵琶餘韻,蟬丸將失明的雙目仰向天空,臉上浮現出無比幸福的表情。
哭聲中開始夾雜著說話聲。
是外國的語言。
“這不是大唐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