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老薑頭顫聲道:“那還是俺和你娘剛好的那會哩。當時,俺們倆……俺們倆正在…正磚窯裡住著,住著,住到半夜,就有人來了,是村支書,是薛明貴他們哩。他們放了火,要燒死俺和你娘啊。俺們倆抱在一塊,哭啊哭啊,尋思再沒有活路了。誰知道哩,就在這當口,俺們身下睡的那石板,就斷哩。俺倆就掉進了一個大坑裡。進了那坑,上面,那石板又封上哩。俺們就在那坑裡頭待著,一直呆了一天一夜。他們都走了。火都死了,俺們才爬了出來,就從那坑裡,俺們摸到了一個東西,帶上來了。俺這才知道,那是……那是……那就是……”
“是什麼?”鳳友聲音很輕。
“就是你爺爺的屍骨哎。”老薑頭的身子像給火攻著了,痛苦得亂動。
“是這樣?”鳳友沉思著。象是自言自語。“可是,你怎麼看出來的?”
“俺從坑裡拿出了一把刀,一把日本刀。”老薑頭說到此,住了嘴,似乎不想說了。嘆了口氣,他又痛苦地顫了半天,才道:“俺認識那刀。你爺爺死那會,俺還小,可俺知道,那就是他的刀哩。”
“你把他的屍骨帶出來了,對不對?”鳳友問。
“啊,你……你咋知道?”
老薑頭竣在地上,不停地打著抖。他揪著袋,咬牙切齒,似乎是再也活不下去了。他想起了老妻,想起了他們年輕時的愛情,想起了那個可怕的、甜密的炸屍之夜,想起了大火,在火中他們的熱愛,啊,那是多麼好的、多麼好的愛情啊。他哭了,捂著老臉,難看地大哭起來,當著兒子的面,當著這藍天白雲。他哭他的老愛人,哭他的一去不返的夫妻生活。他的妻子,死得那麼可怕,他不敢想,不敢想哪怕半點過去的時光啊,而現在,他全想起來了,全想到起來!
“就在北林子啊……”他一頭紮在地上,再也不言語了。“就在你娘和你妹子埋著的那疙瘩哎……一塊大青石下頭……”
鳳友回來以後,去了一趟鄂倫春部落,看了賀尼明的墳。他還找到了埋孃的地方,把孃的屍骨移了回來,跟小妹的墳埋在了一起。就在屯北那片森林裡。那裡很荒涼,有大片的紅松,也有柞樹林。柞樹,一般都只有小孩胳膊粗細。這裡的卻都超過了碗口粗,有的甚至要一個人合抱。當柞樹年小纖細時,看上去,它們是無所謂的。這裡,由於它們長得太粗,顯得太古,便有一種陰森氣氛,透出來了。幾乎從無人來這裡。因為,山勢太陡,車上不來。所以,草木就那樣荒棄著,多少年來,有的長大,更多的是爛在地上,沒有被當柴火砍下,燒掉。每天下午,鳳友一個人來到這裡,一呆就是半天。
他似乎在尋找什麼。他的動作,又沒有尋找的意思。經常是,他站在林中,聽著樹葉的沙沙響。天晚的時候,林中的那股氣味,就一會比一會足。他聞著。那個樣子,好像,他能從配木的味道里,排除什麼。他對石頭很感興趣。這一帶幾乎全是樹林。他只在一處找到過一個石坑。那是地殼的天然的塌陷形成的。他在坑裡蹲了一下午。純粹是古時候,這裡發生的一次小小的地震所形成的。他爬上來,再也沒想它。
但是,它卻啟發了他。因為在石坑裡,裸露著大塊的青石。
以往,當那些人在半夜時分走到這裡時,會不會,發現的就是這個石坑?如果是,則他所要找的,就在這個石坑附近的什麼地方。決不會太遠。他要找什麼?這個東西,本來再具體不過。漸漸地,它卻失去了其具體性了。林子越陰暗,那種森然的味道越濃,他似乎越有了靈感。有時候,他就坐下來,雙手抱膝,傾聽著林聽那個寂寞之音。他尋找的物件,在那一刻,就有了抽象的內涵。那聲音,太低深。人的耳朵是接受不到的。他卻聽見了。他的眼睛首先有了反應。那瞳孔,本來是小小的,收縮著。忽然間,它們就張開了,圓圓地朝著深遠的地方注視。那邊,應該是聲音的來源。他悄然過去。腰也弓了起來。這裡,是在柞樹林的邊上。看上去,草木森森,什麼也沒有。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直到日影不再,山中闇然。
那個聲音,他聽不見了。但是,他知道,它就在這裡。此刻,他不再跟蹤它,也不再對它感興趣。他把注意力,集中於自己的內心。那裡,有一個感覺在啟示著他,指引著他下一分鐘裡,應該做什麼。眼下,它要他保持著死一樣的沉靜。他就保持著。他的血液也緩緩地減速。他的喘息,變成了長長的無聲的嘆息。他什麼也沒有發現,然而,知道那個時候就要來臨。他忘了自身跟這個環境的關係。現在,他打量著它,重新把它研究一遍。發現這裡的幽靜,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