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冷風悄然吹來,姜大成不由哆嗦了一下,後背上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再聽不到一點動靜。老頭卻發現自己無法把眼睛從那墳頭上移開,好像,一種神秘的力量,就從那土堆裡向他延伸,把他套住,使他不能不感覺到在絕對的寂靜中,自有一個細小的聲音在悠悠傳出。他把耳朵都快立起來了,要把那怪聲捕住。定了定神,他終於讓自己相信: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看來,剛才聽到的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神經過敏。他差點就要朝那墳包吐口痰,再狠狠地踢上一腳了。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動作,便先是聽到了一聲大響,嚇得他也跳了起來,發出了撕心裂膽的驚叫。
他瞪圓眼睛,張大嘴巴,不相信自己依然活著。事實是,隨著那一聲響,一塊土坷垃飛了起來,直直地打在了他的鼻子上。出現在他的眼前的,分明是一個黑黑的窟窿,正好在墳包的正頂處。從那黑洞中,突地伸出了一隻手,正朝著他拼命地搖動,又在半空中連抓了幾抓,像是要把空氣抓在手中,撕成碎片。姜大成不見則已,一見此情,頓時嚇得癱了半截,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又幹嚎了一聲,抱頭就跑,一頭撞在了身後的樹上,把腦門上撞出了雞蛋大的包,還是沒有停腳,一口氣跑到了山下頭。依著他的心氣,恨不能跑到世界的另一頭,遠遠地躲開這可怖至極的惡夢。但是,這不是夢,不是夢啊。他跑著跑著,慢慢地停了下來。靠在坡下的一株老榆樹上,他喘了一會;又把腦袋轉了過來,對著他剛剛逃下來的山坡,心想:“天兒老子哩,炸屍了呀,炸屍了呀!”在村子裡時常聽到鬼魂作崇、借屍還陽的故事,姜大成從來也不深信,認為那都是鼠妖狐仙之類的荒唐經,眼下自個兒連老婆都沒有、飯都吃不飽,聽那些個扯蛋的話又有什麼用呢?“天啊,真是有炸屍了,真是炸屍了呀!”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他渾身無力,軟軟地坐在半坡下的一塊大石上,想把那口氣喘勻了再走。他不由自主,又回過頭去,朝著那頂坡上眺望。夜色把一切都嚴嚴實實地蓋住,那小小的墳頭更無法看清了。周圍的枯樹林,在夜色中顯得那麼幽暗,使姜大成覺得自己跑了半天,還是沒有逃出多遠。好像,他離那墳頭還是很近,那死亡的氣息就在他的身前身後轉悠著。眼前的小路,曲曲彎彎,朝山下通去。姜大成卻害怕他順著這路走,再也回不了家,只能走到一個地獄般的地方了。他的耳畔還回著墳中的叫聲,眼前還晃動著那掙扎著的白手。他簡直不敢再往下想了,只想鼓起最後一點氣力,支起身來,用最快的速度趕回村裡,有可能的話,就再也不出來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剛要行動,便覺聽到了另外一個人,也輕輕地嘆了一聲。
她的臉色灰白,像是粘上了不少的白粉。她的頭髮很長,也很亂,披散在肩上。她的一雙眼睛,比古井還深,對著姜大成,發出一種可怕的幽光。姜大成看得害怕,連連後退,手還在朝她指著,顫聲問:“你……到底是誰家的?俺怎沒……沒見過你?”那女人用手理了一下劉海兒,似乎笑了一下,柔聲道:“你沒見過俺?啊,對了,俺可是認識你哩。你不是村北口的姜大哥嗎?是不是呀,大哥?”她掉著一種外鄉口音,帶出了一種陌生,也顯出了一股怪怪的青春。姜大成一聽,呆了半晌,眼睛瞪得更大了,反問:“你是哪兒的?是咱這南莫村的?”女人輕輕地點頭:“是哩”。姜大成更奇了:“不對呀,南莫村的人,俺哪有不認識的?你說,你姓啥,是哪兒家的?”女人黑黑的眉毛動了兩下,聲音更輕地說:“俺姓梅,是剛從顴秀山那邊搬過來的。”姜大成的手,慢慢地放了下來。他胸中緊收住的那股氣,也緩緩地放了出來。“啊,俺就覺得稀奇嗎,怎不認識你。”邊說話,邊小心地又在大石上坐了下來。
一男一女,坐在山石上,一時間誰也不說話。姜大成偷眼瞧著她,總覺得這個女人有點怪。她怎麼會一個人來到山上,這麼晚了也不回去?是的,她說她姓梅,可是,最近村裡沒聽說搬過什麼姓梅的人家來啊。那女人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姜大成,看得他心裡有些發毛。他從來也沒跟一個女人獨處過,這麼近地挨著她坐著,很快就不大好意思,要趕緊離去。忽然,那女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輕聲說:“別…別走……”姜大成大驚,覺得她的手好硬,好涼,好像是石頭或者生鐵一般的東西緊緊地夾住了他,他本能地掙了兩下,竟沒有掙開。“你……你怎麼到這山上來哩?”姜大成結結巴巴地說,不敢看她。“黑天巴地的,這多不好哩。你怎不回家哪?快點回去吧,啊?”那女人驀地冷笑了:“回啥家?俺沒有家。”姜大成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