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友聲辯:“我不是不懂這些,可是我不能不報仇啊……”尼明的爹孃對鳳友的事,並不是特別瞭解,一是尼明不跟他們多說,二是他們對於“南嶺”的事本來就天生缺乏理解力。他們認為鳳友家的事,不過是屯子裡兩大家族的私仇,只能靠血鬥來解決。既然姜家沒人了,此仇也許唯有來生再報了。他們心頭的不是鳳友,而是他們的女兒。鳳友住到這兒之後,他們的女兒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幸福,溫柔,對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笑意。他們如何不明白女兒的心思?只是,這件事怎麼了他們心裡沒有一點底。他們還要看,還要想。鳳友在這時候走,不僅他們的女兒不同意,連他們也是想不通的呢。“好了好了,快把東西收好,收回去吧。跟你說哩,有我在,你哪兒也別想走!”這,就是尼明娘給鳳友的最後指令。
她心裡明白,這也是她的女兒的心聲。
就這樣,鳳友在賀家呆了下來。一天比一天,尼明爹孃都明確地認定,他們不願意尼明跟鳳友好,原因很簡單:他是一個漢人,而且,還是“南嶺”的人。當地的鄂倫春族對所有小興安嶺南部的人們,懷有一種天然的偏見,認為他們好吃懶做,沒有道德感,對朋友少義氣,而對親人也親得不自然。總之,瞧著他們彆扭得很。尼明爹性格內斂,城府很深,只是在跟女兒偶爾說話時暗示出此意。尼明娘卻叫得山響,等話說完了,才明白自己要說什麼。“誰跟他好啦?你們胡說什麼,胡想到哪兒去了?”尼明冷笑著,臉色先是泛紅,然後就變得鐵青了。到了這種時候,爹孃便都知趣地把話題差開,再不敢看她的眼睛了。
進入冬季,屯裡的男人都出去打獵,女人們在家裡收拾獸肉,操持家務,懷孕生孩子,再加上扯個閒話,吵一吵架,也就把漫長的冬日一天一天熬過來了。賀尼明是屯裡的保管員,現在跟一幫老弱勞力一塊,要到屯子後頭老林崗那兒的一個湖裡打冰塊,運到屯裡存人冰窖,以備夏天庫存鮮肉用。鳳友待著沒事,要找點活幹,便也跟著尼明每天到那湖裡打冰塊了。有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叫莫生根,推說自己的眼睛近視,沒有跟著別人進山去打獵,倒要跟著賀尼明他們下湖搬冰。鳳友發現,尼明對此人相當不客氣,不正眼看他,動不動就罵他一頓,罵得狗血噴頭,這個莫生根也不生氣。他長著一個小腦袋,把脖了顯得格外地細長。他的鼻子左邊長著一個小小的肉球,一看到尼明,那肉球就先自紅了起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要“慶祝春節”的。他總是城裡人打扮,穿著精緻的豪華的皮夾克,戴著皮手套,腳上一雙長筒靴擦得雪亮,比尼明的梳妝鏡子更照人。他巴結尼明,圍著她跑前跑後,眼睛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她,經常看著尼明發著呆,哈拉子都流出來了。
“你給我滾遠點,笨蛋!”
“啊,是!俺這就滾。”
這是他們之間最經常的對話。
莫生根看出了尼明對鳳友情有獨鍾,嫉恨得眼睛都紅了,牙根咬斷,真想一口把那個外鄉傻小子吃掉。瞪著鳳友,他問尼明:“是你啥人,你對他那好?”賀家的人把鳳友的事秘而不宜,對外只說是他家的一個遠親,是以莫生根還不知真情。“不要你管。”尼明的臉氣得血紅,“是人都比你強!”莫生根冷笑道:“就這個書呆子,也能比俺強?俺用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他摔得不知西東。不信,你讓他跟俺比比,就那個大冰塊,瞧見沒有?俺就跟他比一比,看誰能舉起來。”尼明哼了一聲:“光有傻勁算啥?你咋不比一比誰能吃,誰傻得透腔?咋不比一比誰更不像人,誰更像個大流氓?”莫生根的長脖子一挺,不怒反笑:“就算是流氓,也比一個二尾子強哩。你跟個小白臉子有啥好的?俺瞧著他連個把兒都長不全哩,還能跟你……”剛說到這裡,臉上就捱了一記耳光。
尼明撲上前還要打,鳳友把她攔住了。他看著莫生根,平靜得有點令人不解,一字一板地說:“你想怎麼比呢?我陪著你,你先挑一樣吧,然後,我再挑一樣。”莫生根鼻子上的那個肉瘤立時變得通紅髮亮,心想:“這可是你自個找死,須怨不得俺哩。”哈哈笑道:“就是這塊,背起來送到那拖拉機上,不準歇氣,壓死沒賴!”本屯很有一些人,在夏天到來後,處於空閒時節,經常到松花江碼頭去“賣大塊”,莫生根便是其中的一個。雖說看著不是最強壯的,他抗沉舉重的本事確已是屯子裡最拔尖的。當下不待鳳友答言,嗨的一聲把那大冰塊便背了起來,一步一個深坑,走到了三十米開外的拖拉機跟前,輕輕地放下了。喘了一口,他回過頭看著鳳友,長脖子像是要擰出十八道勁來了:“該你啦?要是不成,馬上就認輸,跪地給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