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友在他們對面,猶豫了一會,才按照趙部長的示意,坐在了板凳上。另外一邊,那張小炕上,還有一些人。顯然是工作組的什麼人了。他們都看著鳳友。只有一個女的在小炕桌上寫著什麼。她是在作筆錄。屋裡人抽的煙嗆得鳳友嗓子眼發麻。他想咳嗽,張了張嘴,那咳嗽忽然沒有了。趙部長戴著眼鏡,一副中學老師的模樣。把手裡的一落材料看了看,他才抬頭,瞧了瞧鳳友。“你來了,姜鳳友?”他這樣問。鳳友點點頭。“這封上告信,是你寫的吧?”他把幾張紙朝鳳友遞過來。不用看,鳳友也認得那正是他為三姐夫寫的“狀子”。“然而呢,寫了就寫了唄,怕啥哩?好漢做事好漢當呀。”伍經理道,口氣是這樣的:他是農聯體的總經理,自有料事如神的本領。鳳友得罪了他,也就是得罪了自己的今後所有的命運。“然而呢,當著工作組的面,就說為啥寫那個吧。”
趙部長把紙抖了抖,算是打斷了伍經理的話。他要絕對控制這次談話。即使伍經理,他也不想讓他對此有所幹擾。從內心裡,他看不起伍經理這樣的文盲幹部。伍經理一開口,趙部長就在微微地皺眉頭了。“你在這上面,可寫了不少的事實哩。”趙部長說,“現在,經過我們查證,沒有一件是屬實的。你說: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是不是誣陷?”鳳友把頭抬起。看著趙部長,他的眼中滲出了淚。“那不是誣陷。”他聽見自己說,“是事實。”不知為什麼,他想起了三姐夫的話:“要是不說出來,我心裡堵得慌。”此時,他心裡真有了那股堵勁。劉穎不是跟他說過,讓他把那些統統忘掉嗎?他以為自己忘掉了。現在他知道,根本沒有。那些事,就客觀地在那裡存在著。它們不會說話,沒有味道。可是,它們破壞了生活的和諧。對於人生的一種天然的純潔,它們是一種褻瀆。鳳友明白,一個正常的人,不可能不有一種追求完美的傾向,因而,不能不覺得它們彆扭。是的,他要把它們指出來。否則,有一天,他會因為這股“堵得慌”而窒息的。一五一十地,鳳友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那些事實,大部分都來自三姐夫。趙部長等人自然都已知道。他們聽完,沒有一個人顯出任何感觸。伍經理的長臉更長,陰沉得似乎裹上了烏雲。他瞪著鳳友,意識到了田家喜以前對他的提醒:“姜家這個小子,跟別人就是不一樣。看他表面上沒什麼,很可能,他會作出最有摧毀性的事來。因此,他暗下決心,從現在開始,必須防著他了。
“然而呢,這全是胡說。”伍經理道,“總公司拉的木頭,都是在農聯體的自有林裡伐的。然而呢,說總公司倒賣木材,更是胡說哩。有時,總公司裡幫鄉幹部拉點木料,也都是收錢的哩。”鳳友說那不是事實。根據三姐夫提供的材料,伍經理他們經常拉木頭,到鄉里,到縣城,去送禮。“可是。”趙部長不緊不慢地說,“巴蘭農聯體送木材給一些幹部,都是按價收錢的。我這裡,還有一個收條哩。你看看,還是你親手開的哩。”趙部長把一張紙條遞過來。鳳友看了看,腦袋完全麻了。那正是上次跟紀老六上鄉里時,在趙部長家卸完木頭,由鳳友寫的收條。不僅寫了,上面還有他的簽名。
鳳友的臉色比死人還難看。他抬起頭想大聲說話,發現自己什麼也沒的說了。門外有一陣亂聲。好像是什麼人要進屋,門口的基於民兵不允。不一會,門砰地一聲開了,劉穎衝了進來。因為激動,更因為氣憤,她的小臉通紅。那好看的身姿,此時變成了攻擊性的動作。當她衝到桌前時,伍經理和趙部長都本能地要躲閃。她的小嘴似乎含某種致命的語言,沒有人敢正面對著它。她的秀麗的眼睛,現在被怒火燒得更亮,更秀麗,因而更令人心怵了。一步就跨到了鳳友跟前,她先看了他一會。從他的臉上,沒有找到她所想象的傷害。然後,她才轉過身去,質問地對著所有的人。這樣,她就跟鳳友站在了一起。“請問,你們這是幹什麼?”她聲音不大,清楚得怕人。田家喜從外面跑進,上前就要拉她。她使勁一甩手,田家喜就抓空了。看著她的怒相,一時不敢再動彈。
伍經理說:“哎呀,小劉哇,你這孩子脾氣又上來了不是?然而呢,忘了你爹是咋跟你說的啦?農村,改革和反對的事哩,鬥爭哩,複雜得很哩。快回去吧,這裡的事,你不能插手。”最後一句話,已經說得很嚴厲。劉穎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
“你們不能亂整人,不能亂整好人。”她說著,嗓門又高又尖,“姜鳳友怎麼成了壞人?你們不能整他。”趙部長說:“事實,已經基本清楚了,姜鳳友同志,可能是一時糊塗,也可能是蓄謀已久,跟他的姐夫兩個人向黨發難,犯下了嚴重的錯誤。現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