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胖也不瘦,不黑也不白,既不愁苦,也不快樂,既不外向也不內向,一什麼什麼都是那麼恰到好處,恰當得簡直使人難以相信。她穿的衣服,是隨便的,舒服的,又是得體的。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準確而又自然,舉手抬足,肯定有一目的,不是拿到了一個東西,就是把什麼表達不出的意思表達了出來。她說話的聲音,從來沒有高過平聲,也沒有低過耳語。她做任何事,都毫不費力,也不用動什麼太多的心思。即使走路,她也是跟別人有個重大區別:別人是在用力地、特意地走,而她,是讓自己的腳去作主,至於她本人,可以像坐車那樣,不負責任。
見到鳳友,她一點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表示,就是說,不驚訝,也不驚喜,只是把眼皮動了一下,表示出,她知道他要來,而他果然來了。把鳳友引進了自己的屋裡,她先在床上坐下,示意鳳友坐在了椅子上。那是她平時用來看書的椅子,很軟,很舒服,上面還有點體溫。鳳友感覺到了它,心裡猛地一沉。他的神情那麼嚴肅,到了快崩倒的程度,只是,他自己還不知道,掙扎著,他還想說話,甚至,想笑一笑。他從來不敢多在這屋裡用眼睛,此時,放著膽,打量了一下。她的屋子經過用心的設計,床是一本開啟的大書,桌子都是素雅的風格,像是古人用的那種書案,經過了現代化的處理。傢俱,主要是書架、小沙發、裝飾架、衣櫃等等,也都體現了主人公的心理,也都是同一風格:淡淡妝,素素樣,恰到好處,絕無誇張,也絕不缺短。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到我家來?”她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鳳友。鳳友看著她,咳嗽了起來。那是最劇烈的咳嗽,經久不息,好像他本來就患病在身,經過這一猛咳,馬上就要吐血鬥餘,以頭撞地,撒手歸西了。紅濤靜靜地看著他,表情一點也沒變化。她的眼睛,不大不小,黑黑地睜著,觀察著鳳友的每一根頭髮,好像,那就是探究這個農民孩子心理秘密的關鍵。在她那橢圓形的、平靜的、像少女素描像一般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更看不出她在想什麼,要說什麼。正是這樣的臉,這樣的眼睛,使鳳友把剛剛說到一半的話,打住了。他想按照原來的那一套說,但是,不知為什麼,在這個小小的女孩子的面前,他忽然覺得,自己的一切人生,都沒有意義了;自己原先心安理得的態度,完全不對了;自己關於自己身世的一切說詞,都沒用了。她不是人,而是一個洞悉一切的仙女。就是說,她知道一切,等著他說出一切。於是,鳳友就說了。從自己的真名實姓,到巴蘭屯的情況,從自己跟劉穎的愛情,到伍佔江對他和他一家的迫害。說到家裡人的慘死,他的眼圈紅了,卻沒有流淚。說完,他的雙膝像過了電那樣地抖著,不敢看她,等著她的判決。
紅濤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像是坐在一個離此九百九十公里的山頭上,看著他,聽著他的故事,因而,一切都是淡然的,一切都是有距離的,也都是不可思議的。她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睛,沒瞪大一分。她冷淡嗎?鳳友卻覺得她眼神裡顯出了那麼強烈的關心,竟能把那關心像一根物質的東西,直接壓到他的心裡。但是,她沒有流淚,眼圈半點沒發紅。她害怕嗎?鳳友知道,她不能不怕。否則,她的直直的鼻孔,不會那樣發出了很響的呼吸。然而那只有一下,很快,她就變得無聲無息了。她更沒有像任何別的女子那樣,聽到這樣的故事,嚇得東躲西藏,尖叫不已。她只是更逼真地看著鳳友,要看到他的靈魂的後面——最後面。
鳳友說完了,平和了,可以直直地跟她對著目光,腿的顫動也停了下來。她沒有問:“都是真的嗎?”雖然,她的眼睛,就是這樣問的。鳳友也回答了她:“是的,沒有一句假話。”也是用眼睛回答的。在他們兩人之間,從現在開始,建立起了一種從來也沒有過的關係,那就是,他們不用開口,卻可以說出比話語複雜十倍、豐富二十倍的語言。接下來,紅濤就做了這樣一件事:她把一包書從床下拉了過來,用腳,踢到了鳳友的面前,說:“是給你的,你拿回去看吧。每天都要看。我知道,你有好多時間。”說完就起身,把鳳友送了出去。那門,在鳳友的身後,無聲地關上了。
回到屋裡,鳳友先坐下來,喘息了好久好久。把那個包開啟,裡面全都是高考複習材料。此外,上面還有一個字條,絹秀的字,散發著只有她才有的那股清靈的氣味:“我頭一眼看你,就知道你是一個什麼人了。”鳳友把字條放在眼前,近近的看,好像不那樣,他就怎麼也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了。然後,他把那些資料拿出來,一本又一本,各科全有,共有三十多本,上面,都有她劃的重點,在邊邊角角作的筆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