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
鳳友低頭吃飯,急於結束,好趕快離開。但是,好像有一道目光朝他這邊射了過來。他覺得,那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常家三閨女!他的心劇烈地一跳,差點沒跳出來。他把眼皮抬起,偷偷地朝那邊急看,卻發現,那個常紅濤仍然正襟危坐,默默在吃著東西,好像在想著什麼心事,又好像什麼也沒想,就是那樣平平靜靜地活著,與屋裡的任何都沒有任何的關係。她的眼睛,完全集中在了自己心靈的深處,不可能朝著什麼地方看,更不可能去看鳳友。可是,鳳友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感覺,為什麼,到現在還覺得她那目光的銳利?一時間,他覺得自己渾身發熱,耳朵後面像有什麼東西敲了一下,催著他做出點反應。這時候,李英正同錢明義爭論美國欠了聯合國多少會費。李英堅稱是“一千萬美元,只多不少。”錢明義認為“怎麼著得到一億美元,還不算利息呢。”鳳友反抬起頭,看著他們,把筷子放下了。這時候,他的眼睛睜大了,毫無畏懼地看著一切,因為,他的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催著他,讓他沉重地、用一種他從沒有過的聲音說話。於是,他說道:“總共是十二億美元,但是,美國總統到聯合國演說,提出了一個條件:可以討價還價,只交八億,否則就一分不交了。”
說完這些,他就因為害怕、因為羞愧死了,但是,他卻紅著臉,流著汗,直直他坐在那裡看著所有的人,就是不敢看他最想看的那個三閨女。是常姨的一句話救了他:“兔崽子,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不過呢,還真是那麼回事,我好像也聽說過,是這麼一個數!”豐繼中又敬了鳳友一杯酒,顯然只是為了拿他開心,讓他說更多的傻話,好用來下飯。到此時,鳳友已經喝了三杯酒。這是那種名貴的五糧液,貨真價實,勁道很大,絕不是鳳友以前喝的所謂“白酒”能比的。他覺得肚子裡那麼熱,心裡那麼舒服,不笑是不可能的,不大聲說話是不可能,不朝著常紅濤那麼用心地看上一眼,更是不可能的了。恰在這時,紅濤真地把眼光一斜,朝他這個方向掃了一眼!鳳友覺得,整個地球都隨著那目光多轉了一圈。他忽然自己倒了一杯酒,很響地喝乾了。眾姑爺正“討論”改革與反腐敗的關係問題,鳳友想插嘴,讓李英給喝住。沒想到,一直不說話、不表態的常書記,忽然發言了:“你說說看,到底怎麼樣,才能制住腐敗?”
只這一句,頓時使全席上靜無一聲。所有的人,包括常紅濤,都驚異地看著鳳友,不知他有何德何能,引起了常家一家之長的注意,要把這麼大的一個題目交給他。在他們的感覺裡,就好像醫生把手術刀交給了掃廁所的,司機把方向盤交給了一個三歲大的小孩,對他說:“你開吧,開吧,因為,我知道,你有駕駛本。只是別人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有的。”鳳友的腦袋,嗡地一聲,差點沒昏過去。他只覺得心血急湧,胸口難受,激動得喘不上氣來。但他拼命地喘著,拼命地說著,把自己想過的和沒想過的都說了出來。他不是要發表自己的觀點,而是要讓常紅濤聽聽他的聲音。那是一個男子的低沉的、模仿性的聲音,雖然打著顫,雖然發空,而且聽上去那麼沙啞斷裂,他卻不能不說,不能讓它忽高忽低,忽短忽長,朝著她那邊投了過去。他感到她的目光那麼尖銳,那麼明麗,整個的屋子,所有的飯菜,忽然都沒有本來的意義了;它們,都是為她而存在的。如果她閉上了眼睛,再不看的話,所有的一切,包括鳳友本人,都要永遠地消失了!
鳳友說完了,常書記點點頭,再沒有別的表示。李英要喝罵,常姨拍著巴掌,先罵道:“這個王八糕子,說得還真對我的心思!”豐繼中也表示“說得深刻”,又敬了一杯酒。紅則跟丈夫一起誇鳳友,紅怡則隨丈夫一道,想說出反對的意見,卻又覺得鳳友說得太好,實在沒有什麼可反對的了。鳳友只看著紅濤一人,只等著她發表意見。紅濤的眼睛,看著桌面,靜了好一會,忽然站起來。她不看鳳友,也不看任何別人,把手中的餐布往桌上一扔,皺著眉頭,輕聲地、十分不滿地、鄙夷地說道:“弄這麼一個小丑來,真是無聊。”話一說完,一轉身,無情地走出去了。
鳳友像是給當頭抽了一鞭子,頓時怔在那裡,臉上泛起了幾道血印!
從那天起,鳳友在常家人的心目中,已經成了一個奇才,一個頗為傳奇性的鄉下少年。特別是常家的女人,再不信他是一個普通打工崽,相反,認為他是天降寶貝,是介於神童與學者之間一種異類,現在不過是在體驗生活,早晚有一天,他會說出自己的本來面目,讓她們大吃一驚的。只有那個三閨女不以為然。相反,她對鳳友是那麼厭惡,那麼鄙視,竟然不許鳳友跟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