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民兵便把手鬆開了。劉穎一把將鳳友拉到旁邊,那兩個民兵也緊緊地跟著。劉穎衝王助理道:“王叔叔,你讓他們離遠點。”王助理看看周圍形式,絕對安全,任何人也別想跑出他的手心,這是他的心盤。劉穎那奇怪的表情,那發顫的聲音,使他心惕不已。他知道一個姑娘在痛心欲絕的情況下會做出什麼事來,所以,他要自己答應她,不能激怒她。他寧可得罪自己的親媽,也不想得罪這個縣長的千金。他於是又點頭。
劉穎急急地拉著鳳友,朝北邊走,跟王助理的人拉開了距離。只見她一邊走,一邊跟鳳友說著什麼,鳳友卻是一聲不吭。她沒有哭,表情卻相當急切。眼看著距離越來越遠,王助理示意手下的人跟過去。可是,就在一眨眼的工夫,劉穎和鳳友同時消失了。王助理叫了一聲,帶著手下人趕過去,只見眼前是一個陡坎,下面卻是一片苞米地。深秋時節,月光清淡,看著那苞米都黃了,一望無際,隨著小風發出沙沙的歌唱,散發出成熟的氣味。王助理一掐大腿,暗罵自己:“孃的,咋沒想到這茬兒哩?”他一揮手,讓民兵們跳進苞米地裡,展開扇形搜尋。又叫來了更多的人,跑到苞米地的盡頭那邊堵截。三個鐘頭過去了,於冒眼兒和民兵隊都垂頭喪氣地報告:“沒哩。”王助理面色如土,也麻爪了,知道這回自己大錯已成,性命難保。一面佈置人再到東西山上搜尋,一面趕緊去找區域性長彙報,請示方略了。誰也沒注意到,在他們那邊忙得開了鍋似的時候,有一雙人影正伏在山道的道班房下首。那裡有一個小河溝,因而,在公路下面開了一道涵洞。天旱無水,洞兩邊早被高草蓋住。民兵們走來走去,誰也沒有想起那涵洞。大隊人馬朝西邊湧去,那兩個人影從涵洞下鑽出。便在這時,有一輛黃河大卡車在道班房門前停下加水。十分鐘後,司機把水桶丟到車上,又到路邊撒了一泡尿,逼尖了嗓子哼著“妹妹你坐船頭啊,哥哥我岸上走”,打著了火,轟轟隆隆地把車開走了。他哪裡想到,在自己車廂的大帆布下面蓋著的,不僅是五十頭生豬,還有兩個摟抱在一起的活人。
從來也沒有一個男人這樣哭過,而這男人,竟是自己的鳳友。劉穎也哭,心如刀絞,同時,也感到了一股從沒有過的激|情。她緊緊地摟著鳳友,像是一個小小的、成熟的母親,要保護他,保護他一輩子。在黑暗中,跟那些哼哼不已的豬擠在一起,不覺得髒,只覺得溫暖和安全,是不是有點不正常了呢?他們都認識到,從此以後,不管結果如何,他們永遠不會過正常的生活了。這使他們悲痛,也使他們熱血沸騰。鳳友告訴劉穎,昨晚在院裡吃飯時,那個小徐捱到他身後頭,一邊撥著地上的一條毛毛蟲,一邊悄聲對他道:“是今黑你出來,到倉房。”鳳友不愛理她,看著自己的飯碗,沉聲道:“不去。”小徐急道:“不是俺,是有人要看你,要問事,性命交關哩。你要是不去,俺沒法活哩。”鳳友沒吱聲。九點鐘熄了燈,躺下以後,他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自從自殺未果,他便悄悄地在欄子的后角挖那土坯牆,已經挖出了一個洞,平時用破毯子擋著。好在氓流站管理很鬆,沒有人發現。鳳友也不知自己是在準備逃跑,還是要逼著自己朝這方向夢想,總之,他不經意地把那牆挖空了。他覺得,沒有人注意他的舉動。但是,聽小徐的話音,好像他幹了什麼,甚至想了什麼,她一清二楚。她為什麼又要約他出去:為什麼要到那個破倉房?為什麼說是性命交關?還有,到底那另外一個人是誰?為什麼想跟鳳友見面?想問他什麼問題?鳳友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失去了肉身的靈魂,飄了起來,飄出了那個牆洞,一直朝著房後飄去。直到進了那個倉房,他還是沒有馬上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哪裡,在做什麼,更沒有意識到,自己看到的情景是不是真的。
他先是看到一條黑影,從倉房中閃出。剛要低身躲開,又看到了另一條黑影從裡面衝出。他呆了好半天,想不通這些意味著什麼。處在一種奇怪的絕決心境裡,他不再害怕,只是好奇。因而,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倉房跟前,拉開了門,一點點捱了進去。他什麼也看不見,心裡更是一片迷糊。直到猛地撞上了一樣東西,他才伸手,把它抱住。這一驚,使他魂歸肉體,當時就叫了一聲,出了一身透汗,覺得兩個耳朵響如汽笛。他之所以沒有當時嚇死,恐怕,就是因為他明白了,自己抱住的是一個死人,是徐豔麗的屍體。她,是吊在棚上的,兩條腿還在微微擺動。奇怪的是,在那一剎那,他真是覺得這個女子不是自殺的,不是他殺的,而是他姜鳳友親手殺死的。他應該放手,應該跑掉,可是他沒有。他更緊地抱著她,呼吸不暢,心跳停止,眼看著就要隨著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