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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老四和曹老三長得一點不像,黑瘦黑瘦的,一雙牛眼,喜歡瞪著眼睛看人。他常常自嘲說:“我這副屌樣子,貼在門上辟邪,掛在床頭避孕。”不瞭解他的人,會覺得他很兇,其實他是個怕老婆的主。
曹老三長得五大三粗,性格卻沒有曹老四那麼急,也不像曹老四那樣喜歡罵人。他小的時候,聽母親說大哥二哥都參了軍,就一直幻想著去當兵,到外面的世界去闖蕩闖蕩。他跟著幾位習武的拳師練拳,練得最好的是南拳。平時經常在後院練什麼石鎖呀、石餅呀,練得一身的腱子肉。一年四季敞著胸口,露出發達的胸大肌。就是寒冬臘月也敞著胸,再冷就用一條布帶攔腰一紮。
曹老三的那條布帶,寬三尺長六尺,平時是從不離身的。這種布帶幾乎每個搬運工都有一條,他們把它叫做“搭布”,這條搭布就和現在的工人戴手套一樣,也是一種勞動工具。扛包的時候,把搭布展開,披在頭上,既可以當墊肩,又可以擦汗,在烈日下還可以遮陽。
在曹老三的身上,這塊布還有另外一用。清晨,到長江邊的柳樹林裡習武,曹老三就把這塊搭布變成腰帶緊緊地紮在腰上,他拍著被布帶勒得細細的腰說,這樣可以幫助提氣、提神,蹦跳騰飛,身輕如燕。曹老三長得五大三粗像只熊,但走路確實很矯健,來去健步如飛。練完武,曹老三跳到長江裡洗個澡,搭布又變成毛巾用來擦身。碼頭上機械化程度越來越高,曹老三這些文化低、沒有一技之長、全靠體力幹活的搬運工,就面臨著要下崗的結果了。
曹老三喜歡在人面前露一手,他一有機會就會表演一下他的力大。當年剛用自來水的時候,還不能把水管鋪到家家戶戶,只是在園青坊大街建了兩個水站。人們洗衣洗菜還捨不得用自來水,不是到長江邊,就是到街口的一處水井去用水,只有燒飯洗漱喝的水才到水站去買,最早是一分二厘五買一擔水。各家用水不是大人們去挑,就是孩子們去抬。挑水可不是件輕鬆的事。園青坊大街鋪的全是青石板,這些青石板已經被人的腳底磨得溜溜圓,一濺上水就很滑。挑著一擔沉沉的水,走在滑溜溜的石板路上,一般人都感到吃力。而且,水挑進老宅後,基本上是在爬坡,特別是在三進的住戶,把水挑到家一路要爬幾十道坡。曹老三身體好力氣大,他挑水從不用扁擔,而是用兩隻手提。從水站走過五十多米長的石板路,進入老宅後,還要走七十多米的路,才到三進他的家,他從來都是一口氣提回家,中途不休息。所以,他每一次提水都引來許多人觀看,特別是孩子們,像是看雜技表演。
曹老三身體好,用他自己的話說,不知道什麼叫生病。遇上一點不舒服,喝上幾口酒,睡上一覺,第二天又在後院敞著胸練他的石鎖。他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卻還沒有結婚。曹老三平生兩大愛好,一是喝酒,二是說書。他粗通文字,由於習武,喜歡看武俠小說,《三俠五義》《七俠五義》《小五義》《水滸傳》等等,看得滾瓜爛熟。他不但喜歡看,看完以後還喜歡當做故事說給大家聽。每到夏日的夜晚,老宅裡的孩子們就搬一個小板凳在院子聽曹老三說書。曹老三穿一條大褲衩,搖一把大蒲扇,端一個大搪瓷缸,裡面泡著濃濃的粗茶,來給大家說書。
曹老三自小就喜歡跑說書場,當時在宜市最熱鬧的四牌樓裡有一家說書場,曹老三有幾個小錢都扔到那兒去了,學得一招一式都像個說書先生。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因為這個愛好,他在文化大革命“清理階級隊伍”運動中倒了大黴,以“宣傳封、資、修”的罪名,戴上了壞分子的帽子,他一生未婚娶和這一點有關係,沒有人願意嫁給一個戴著壞分子帽子的人。
老宅出事的時候,已經是八十年代的後期,曹老三的壞分子帽子已經摘掉了。
兩兄弟喝著酒,曹老四舌頭就有點大了,舌頭一大,他就不罵人了,悶頭喝酒。曹老三的酒量比曹老四大,喝著喝著,就沒菜了,兩個人還都沒喝好。
曹老三說:“老四,你等著,我把那半隻鴨子再切來。”其實,那是半隻的半隻。他穿過天井,又進了何家的廚房。
這時,住在何惠芳家樓下的杜媛媛,從前進過來了。杜媛媛是上海人,她媽媽杜阿嬌在大門口有一間房,一家人住不下,女兒杜媛媛兩口子就住在三進東邊的下廂房裡。這天傍晚,杜媛媛從前進母親那兒吃完飯後,到後面房間來休息,遇上了正在洗衣服的何惠芳。
何惠芳喊住了杜媛媛。杜媛媛一向不太瞧得起像何惠芳這樣文化不高,只是個小商店營業員的人,但見何惠芳興致勃勃地和她打招呼,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