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個緊握著的拳頭,因此也就沒有了腳掌,她走路時全靠腳後跟著地。一步一步地,直震後腦勺。曹湯氏瘦高瘦高的,兩隻小腳彷彿支撐不了她那高個子,背上和胸前都有孩子,她不得不把腰哈下來,使身體平衡。她就這樣一直哈著腰,再也沒有直起來。
曹湯氏還會唱徽州小調,到人家門前行乞,先開口問主人好,然後拿出兩塊竹板敲著節奏,唱一段小調。曹湯氏的小調不是唱得好聽,而是唱得詼諧,讓聽的人哈哈大笑,唱得最多的就是那首《寧願嫁給種田郎》:
悔呀悔,
悔不該嫁給出門郎,
三年兩頭守空房。
圖什麼高樓房,
貪什麼大廳堂,
夜夜孤身睡空床。
早知今日千般苦,
寧願嫁給種田郎,
日在田裡忙耕作,
夜伴郎哥上花床。
人們聽後哈哈一陣笑,接著就會一碗剩飯、幾塊紅薯、幾個蘿蔔地拿給曹湯氏。那時老四家厚還在吃奶,可她已經沒有一點奶水,就將討來的飯放在嘴裡嚼碎,和著自己的口水嘴對嘴地餵給小兒子,她就這樣把瘦得只有一把骨頭的老四養活了。
曹湯氏唱的小調,在徽州叫“哭歌”。是過去的徽州女人們,以一種如訴如泣的方式發洩心中鬱悶的歌。
曹湯氏在江南要飯時,在一個小窪上,曾有一位死了老婆的鰥夫請她到家裡幫著漿洗縫補,她在那兒一連住了幾天,把這戶沒有女人的人家裡裡外外地清洗了一遍。那男人看她手腳麻利又會縫補又會做飯,就試探著問她願不願意留下來。曹湯氏真的走不動了,也背不動逐漸長大的兩個兒子,她好想好想留下來,再也不外出乞討了。可她想到了另外兩個兒子,自己如果留下來,兒子們回到宜市,到哪裡去找母親呢?曹湯氏婉言拒絕了,又揹著一個抱著一個繼續上路了。
饑荒過去以後,她帶著兩個小兒子回到宜市,但她日盼夜想的兩個大兒子,卻一直沒有回來。曹湯氏盼啊盼,一盼就是多少年,一直沒有見到兩個兒子回家。想得太苦的時候,她就會低聲地唱:
生男啊,
不知啊,
孃親苦。
生女啊,
報了啊,
父母恩。
生男啊,
也是空;
生女啊,
也是空。
唱著唱著,曹湯氏雙鬢漸白,唱著唱著,已經是曹老太的她,就把一切都想通了。她對人說:“活著就是過日子。兒子死了,你也不能陪著他去死呀,日子不是還要過嗎?我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於是,她照顧著身邊的兩個兒子以及兒子的兒女們。
經歷過太多苦難的曹老太,有著很多自己特別的生活邏輯。後來小兒子曹家厚娶了一位農村姑娘,生了兩兒一女,全部由曹老太一手帶大。她帶孩子有許多讓媳婦不滿的地方。比如夏天給孩子們洗澡,為了節約水,她會把三個孩子放在一個木盆裡洗,兩個男孩又特別頑皮,每天都是一身灰一身泥的,結果洗澡盆裡就成了一盆泥湯。媳婦儘管是農村來的也看不過去,就說:“老太,水太髒了,換一盆水吧。”曹老太卻理直氣壯地說:“只有人髒水,哪有水髒人的?”
解放初期“肅反”的時候,有幹部來調查老大曹家旺的情況,找到曹老太,問她有沒有大兒子的訊息。
她坐在那兒低頭擇菜,頭都不抬地說:“死了。”
幹部又問:“死了?屍首埋在哪裡?”
她反問說:“都被炮彈打成灰了,哪還有屍首?”
幹部悻悻地走了,曹老太繼續擇她的菜,連頭都不抬一下,好像問的不是她家的事。
又有一天,民政局突然來了人,說接到上面通知,她二兒子曹家昌在進川剿匪時犧牲在川西了。差不多已經十幾年沒有聽到二兒子訊息的曹老太,好像聽別人家的事一樣,沒掉半滴眼淚,提著籃子到江邊洗衣去了。
後來,民政局給曹老太送來一本“烈士證書”,是塑膠皮的,曹老太就拿這個塑膠皮當錢包用,用它夾了家裡的糧票、油票、肉票、布票,每次從證書裡拿糧票去買糧時,都會罵:“要這個破本子有什麼用?還不如配一點糧票給我,我們家兩個大肚子漢兒子,總是吃不飽。”
一天,民政局又派來了一個幹部,要在曹老太家的門楣上釘一塊上面寫有“革命烈士之家”的木牌。那時曹老四還沒有結婚,曹老太在幫別人帶孩子,一個月有幾塊錢的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