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她的視線,竟一頭撞到了程基泰的身上。程基泰將她扶住,女孩朝著他嘻嘻地笑著,他的眼前立即浮現出女兒程翠玲的身影。過去為女兒的叛逆傷透了腦筋,生氣的時候,常常對著不願回家的女兒說:“你死在外面,別回來了。”這裡說的“死”當然不是死亡,而是“待”在外面的意思。可今天,突然感到家裡沒有女兒,家也就不是一個家了。
溜著溜著,不知不覺地溜到江邊碼頭上來了,因為女兒是從這兒走的,他也希望女兒能從這兒回來。江風吹著他身上的T恤衫,一抖一抖的,抖得他心裡忽悠悠的沒個底。風很涼,吹得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暖氣,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到孤單,生活中沒有女兒,餘生剩下來的日子還怎麼過?
碼頭上昏黃的燈光,把程基泰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還有一家無法過節的就是朱銀娣。她把全部的錢都交給了公安局,包括她在服裝店裡賺的錢,滿以為公安局會把錢啟富放回來,結果,錢啟富不但沒有被放回來,反而從臨時羈押室轉到看守所去了。她問過別人,這說明了什麼,人家告訴她,這說明案情嚴重了。關在臨時羈押室可以隨時放人,而看守所就不行了,要等到案件審結。進了看守所的人,無罪釋放的很少,一般都會判刑。朱銀娣感到大難臨頭了。
女兒讓母親到她家去過節,朱銀娣不去,她不想見親家母。女兒要回來陪她過節,她也不讓。她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是人家的人了,別影響了親家一家中秋的團圓。她把自己關在房裡,火不起,燈也不開,別人都不知道她在不在家裡。
對門張家本來就喜歡關著門吃飯,今天鍾貴珍更連兒子大聲一點說話都不讓。她說:“對門出事了,不要讓人家以為我們幸災樂禍。”
雖然住在一起有不少芥蒂,但別人家出事了,鍾貴珍心裡也沒有什麼高興的。她說,畢竟在一起住了幾十年,朱銀娣當櫃組長時對自己也有過不少照顧,做人要憑良心,誰家沒有難,誰家不會有點事。今天是李家,明天可能就是王家,後天也許就是自己家了。所以,吃飯前,她到朱銀娣家門口喊了幾聲,表示自己的一份關心,屋裡沒人應答。吃完晚飯,鍾貴珍又不放心地到朱銀娣家門口,叫了幾聲:“朱媽媽,朱媽媽,在家嗎?我看你一天沒開火,給你送瓶開水。”門內仍然沒聲。
朱銀娣聽見了,她一個人昏昏地睡著,不想回答。
突然,住在一進東廂房裡的吳家兩口子吵起來了,吵架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
吳富生是一個有三十多年黨齡的老共產黨員,在政治上很有上進心,他是在土改時因為表現突出入了黨。後來他進了供銷社,從那以後,幾十年只升了一級,從科員升為副股長。他家裡的簡易書架上整整齊齊放著不少書,無一例外都是政治理論書籍,並且會隨著黨的中心工作的轉移而變化。黨內路線鬥爭複雜化時,你可在書架上見到《國際共運史》《中國社會各階級分析》《黨內歷次路線鬥爭概況》,到改革開放了,書架上就放了《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檔案彙編》《政治經濟學》《中共中央關於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等。這些書吳富生是不是每本都看了,不知道,但他家的書架上的書確實在不斷地變。
在單位,吳富生的辦公桌總是擦得一塵不染。別人的玻璃板下放照片的多,吳富生的玻璃板下,總是工工整整抄著一段格言或語錄。格言都是革命的格言,語錄當然是領袖的語錄。有時候是雷鋒的“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溫暖”,有時候是焦裕祿的“越是困難的地方,越能鍛鍊人的意志,培養人的革命品格,革命者要在困難面前逞英雄”,有時候是毛澤東的“為人民服務”。鄧小平重新上臺後,他還抄錄過“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這些格言和語錄,一般都是吳富生自己用隸書抄寫。他寫得一手好字,特別善寫隸書,寫得跟刀刻的一樣。單位的黑板報,所有文章標題,都是吳富生寫的。
吳富生的辦公桌上,還整整齊齊地放著一排書,這些書也是隨著政治中心工作的變化而變化。有一次,聽說供銷社正在醞釀提拔幹部,他也在備選名單中,因為考慮到他的黨齡和工齡,領導覺得也該提拔他一下了。正巧這時市裡調整了供銷總社主要領導,新領導上任後,要到各個辦公室走一走,走到吳富生的辦公室,就看出他的辦公桌和別人的不同,吳富生昨天得知新領導要來的訊息,連夜把自己的辦公桌和玻璃板下都做了重新佈置,以博得新領導的好感。沒想到,新領導看了看他的辦公桌,頭是點了點,可心裡卻把他否定了。
後來,在公佈提拔的